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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萬六千場 (1-31)作者:時蒼蒼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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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2: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萬六千場 作者:時蒼蒼蒼蒼
(一)被囚禁的九小姐
「哈、啊……就算被綁住也還在想著要掙扎嗎?」 「可你這樣動……是誰教你的?啊……嗯,只會吸的更緊。」 男人一手按住胡亂掙扎的腰肢,一手揉捏充血挺立的花核,身下動作未停,粗壯物什次次整根猛送,囊袋噗噗拍打泥濘交媾處的淫靡聲響淹沒已經微不可聞的細小呻吟。 離奇緊緻的花戶滾燙的不像話,同樣在今夜初嘗人事的男人只當是女體漸入佳境的溫暖裹挾。 沾染破瓜之血的床單被一波又一波體液浸濕透潮,身下少女亦早已從起初的奮力抵抗轉向軟綿無力,他依然無法放手,一次又一次地突入最內部,心醉神迷至忘我境地,瘋狂釋放慾望。 等他最後一次爆發完積蓄的能量,撐倒在少女身上感受男根連同內壁的一齊抽搐,與少女以額相抵,才在高熱的體感下猛然驚醒。 「求你了,停、停下……」 這便是,被生生做到高熱的少女墜入無邊黑暗前最後一聲無助的推拒。 她的意識在一片混沌中沉浮,她能感受到呵護珍寶似的環抱,覆上唇舌的柔軟,米粥過喉入腹,能感覺有人在為她清洗,有人在給她穿衣。 一道聲音在耳邊揮散不去:「落到今日這般田地……生殺予奪已全然在我。」 這是誰的聲音。 「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算計,我曾經想過逃走的,可是你,都是你為了不讓我逃走,為了讓我無法離開你……」 「你刻意和他藕斷絲連,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煽動我的妒忌,讓我每日提心弔膽擔心你會被奪走……」 這是誰的罪名。 「我要怎麼做……我如何不這樣做,才能說服你不要離我遠去……」 「告訴我,你不會離我而去。」 疲憊的絮叨止住,她終於沉沉入睡。 當她睜開眼睛,已是另一個白日,環繞於身的高燒褪去,右側感覺到的溫熱吐息和攬在腰間的手臂讓她全身凍結般的僵硬,勾起昨夜魘魔般揮之不去的回憶,恐懼再次直逼心頭。 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後又被重新拼湊,酸痛不止,身邊的男人似乎還在睡,她強撐著緩緩坐起,疼的雙唇顫抖。 身上是屬於男人的寬大裡衣,甚至都未系起,她看見自己腰腿間烏青的淤痕和胸臂上細密的牙印,倒吸一口涼氣。 榻下四散的破布已經不堪再穿,她只能盡力裹緊自己,咽下無以言說的意緒。 咬著牙,趁男人未醒,她不待身體稍緩便掙扎著赤足下地,強忍腿間不適,踩著棉花般虛浮著腳步往門邊踱去。 「呵。」 是若有若無的嗤聲。 她不敢再動,身後無言的壓迫讓她屏住呼吸,熾熱的視線穿透反常的沉默營造出可怖的氛圍。她以為他尚在熟睡,殊不知在她睜眼後僵硬的同時他就已然醒來。 身後低沉的聲音全然不似初醒,令道:「過來。」 驚恐回頭去望,渾身赤裸的男人挺著晨起後的昂揚,坐在塌上神色寒戾,直直鎖住她。 她忙瞥開目光不敢再看,顫抖著單薄脊背倚靠桌沿才堪堪站立,聲顫道:「放、放過我吧,放過我,我已一夜未歸,父兄不會不理,須得回家去,昨夜之事……」極力克制口中哽咽,「是我對不住你在先,我不會揭發你,讓我回去。」 又是一陣嗤笑,男人毫不留情一字一句道:「衛家九女心繫病兄,自請山寺祈福,一路影衛相護,歸期不定。貼身玉佩附件,勿憂勿念。」 衛九昭猛地抬眸回視,刷的變了臉色。 「小昭,誰又會來救你?」 男人沉沉眸光在面前綽約腰身和緊皺眉目流轉,復又轉至屬於男人的松垮袍子下半露不露的瑩白玉腿和赤足小腳,一手附上碩大昂揚漫不經心地撫慰,情慾蔓延眼眸微赤,喑啞嗓音再啟:「便給你半盞茶功夫自逃去罷,半盞茶後,你在哪,我們便在哪……」 暗示什麼已不言而喻。
(二)你知道我的什麼
衛九昭知曉此人素來說一不二,顧不得此時衣不蔽體渾身酸痛,轉身就往門邊跑,陌生臥房空無一人,她亦無暇他顧,急欲推開大門,可是,任她如何使勁推拉硬拽,那扇梨木大門卻始終分毫不動。 床榻傳來男人不加掩飾的自瀆聲,壓抑的喘息直穿耳膜。 「小昭……」 「小昭……哈,啊……」 衛九昭想要哭泣。 她奮力拍打大門,無助喊著救命開門,任憑手心傳來使勁拍打帶來的疼痛,她仍然拍打叫喊著。 男人悶哼聲不停。 她又開始扒拉門縫,如同一隻受困的幼獸,嗚咽乞求能憑一己之力撼動梨木大門。 不過是白費力氣徒增絕望。 衛九昭欲哭無淚。 半盞茶功夫能有多長,饒是暢通無阻地逃了出去,又如何逃得出這十幾年來從未間斷過修行的男人的手心。 從床坐起的聲音自背後傳來,男人走了過來,從背後附身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布滿薄繭的大手撥開裡衣握住胸前豐滿,灼燙性器直直卡進她的腿間,衛九昭掙扎,卻只能將胸前柔軟更深地嵌入男人掌心,她動也不能,滿心絕望。 「我的小昭原來是盪的,喜歡在這裡。」 健碩赤裸的男人另一手執起衛九昭拍紅的雙手,神色憐惜,拉至唇邊從指尖到掌根用舌尖撫慰不停,衛九昭這才瞧見連手腕上都是昨夜留下的牙痕,她只覺似有蛇信掃過般的恐懼,一不小心就會有獠牙刺入,要她性命。 「你在發抖啊。」 他陳述,頭一偏,唇觸上她的耳尖,又沿著嫩白在頸後啄吻,手掌在她胸前游移,挺跨在她腿間頗具暗示性地磨蹭。 漸漸的,桃色乳尖挺立,衛九昭自己都無法直視。 「你也在期待這樣的事啊。這樣引誘我……」他掰過衛九昭的臉與她親吻,手轉而順著小腹向下撫摸一夜摧殘下腫脹不堪的花朵,不知是昨夜的殘留又或是已然情動,觸手一片濕潤。 身下一池春水亂攪,口中兩片唇舌纏綿,從上到下都被攻城略地,抗拒不能,衛九昭閉上眼,狠心咬下,甜腥味瞬間蔓延,他不躲不避,索性給她轉了個身正面相對,吻地愈發酣暢淋漓,故意砥吮傷處,口舌廝磨間更多鮮血從他口渡入她口,滿嘴血腥。 直到衛九昭喘不過氣來無力下滑,吞咽不及的鮮血自嘴角緩緩溢出,這場酷刑般的吻才堪堪結束,她再也無力反抗,卻還是顫巍著揚手給了眼前人一巴掌。 他未躲也未怒,生生受下,只是用望著不聽話孩子般的眼神看著她道:「就算咬破了嘴又如何,是你的話,咬破全身我亦甘願,便是刺瞎這雙眼也無妨,絕不讓你逃跑。」 話罷,仿佛踐行誓言般直接強悍地將她壓至門邊,整個人提起,蓄勢待發的炙熱於入口處研磨,早已溢出的不知是誰的體液在做潤滑,粗壯肉莖就著體液分開肉唇,在入口處撐開一個圓洞。 「你、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是這樣的人啊……」衛九昭又驚又懼,懇求般看著他。 「……你知道我的什麼?」 仿佛觸動了男人的逆鱗般,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俊美臉龐陰鷙遍布,抬起她一條腿搭在臂間,蠻橫兇狠地徑直往花穴一口氣頂入。
(三)饒恕
被貫穿的瞬間,衛九昭險些失去了意識,被火辣辣鈍痛折磨的同時竟是在剛剛被進入就全身痙攣著達到了高潮。 下身教衛九昭咬的死緊,他依然不管不顧挺腰直搗,生生要將絞緊的穴肉肏穿肏軟般咬牙猛入。直至無意頂過某處,衛九昭心神渙散般發出了痛苦之外的第一聲婉轉呻吟,絲絲縷縷纏繞在他的心尖,他徑直撈起衛九昭兩腿,教她背抵梨木門,整個柔軟身子掛在他強而有力的臂膀上,衛九昭騰空離地唯恐掉下去,緊緊扶住他的強勁的手臂。 屬於男人的松垮裡衣早在頂撞間半掉不掉地堪堪掛在衛九昭手彎,露出整個香肩酥乳,他俯首埋進渾圓,又吮又咬,在昨夜舊痕上烙上新印,身下直往她敏感處碾弄,惡意十足。 衛九昭潰不成軍,快感洶湧而來,直達四體百骸,她在滅頂的快感中意識朦朧。 這便是男女之歡罷,衛九昭無意思地想。 即使胸口似被緊緊捏住般的痛苦,心間是無以言說的悲傷,意願被視若無物,衛九昭還是感到了快樂,男人正用幾欲撕裂身體的物什,將快感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被強行洞穿的疼痛也麻痹了起來,通通化為了快樂。 快感從交媾處直透腦際,眼前白光再次浮現,內里開始不受控般抽搐,媚肉緊絞死命吞吐,她又一次簡單地去了,身體背叛意識,在激烈的動作間被輕易奪去。 胸間男人的聲音不復往日涼淡,是異常的惑人,宣告著她的罪責:「我會饒恕你的,饒恕你明明昨晚還是第一次,就已經會如此淫蕩地絞緊男人的罪過。」 可他的動作分明還是懲處,索性吐出乳珠,幾乎是粗暴的貫穿抽送,一下比一下深,一下比一下重,眸子深不見底,似有滿腔恨意都要傾注在其中發泄而出。 身下人表情如泣如訴,在慾海中沉淪起伏,掙扎模樣看得他惱火,摟緊了人,輕而易舉地抱著她往床邊去,下身動作不停,走動間直往最深處捅了去。 昨夜裡刻意未換的床單上,一抹艷紅突兀的刺眼,他故意掰直了她的臉往那處湊,換了姿勢強使得她跪起後入,每一次生猛頂撞都迫得她身體搖晃,視線都被撞得散掉,只余那抹紅在她面前揮之不去,直教她認清事實—— 被相識相互十餘年的、最親近之人強暴的事實。在她最滿心歡喜幸福即將觸手可得的時刻,在昨夜那噩夢般的晚上。 衛九昭發出小獸般的痛苦嗚咽,身下一塌糊塗汁水肆濺,疼痛和快感,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苛責著她,她只覺得身心疲憊。 這便是無法交心的魚水之歡嗎? 這便是少女心中悄悄旖旎幻想過的水乳交融嗎? 何至於這般地步? 是誰將她變成這樣? 她勉強回頭一望,回看背後起伏之人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好悲傷……好悲傷…… 衛九昭視線昏沉,好似神魂都在遊蕩,嘴裡似是兀自說了些什麼,終是無力支撐,徹底昏了過去。
(四)入正序
「哈啊……哈啊……呼、呼……」 隨著手中木劍梆的一聲被擊飛的瞬間,衛九昭喘著粗氣癱坐在練武場地上。 能在阿七手下撐五個回合,應該也算是長進了吧,一會見到那傢伙,他應該不會像阿七一樣狠心,會刻意讓讓我,不讓我輸得那麼難看,我就能跟他多待一會……衛九昭心底自我安慰道。 不贊同的視線掃來,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姿勢不算雅觀,忙不迭地爬了起來,自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沒留意到一雙半路收回的寬大手掌。 捋了捋氣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面前人道:「阿七,謝謝你陪我練習,其實我有加練的……」 「嗯。」影七嗓音低沉,輕應了聲。他寡言寡語慣了,衛九昭也不以為意,他望著衛九昭額間滾落的汗水,鬼使神差加了句:「我知道。」而後便倏的一聲暗自隱匿去了。 衛九昭有些驚喜,頓時笑開了來。 魏國公其九女有一個喜歡的人。源自幼學之年*的某場意外,即使有頂頂的身家加持,到底還是在外落了名聲,而今二八年華也無人敢來提親,姊妹間的婚事卻倒是已經說的七七八八,幸而父母垂憐,又有文帝為表歉心視如親女的愛護,等火候一到,招個贅婿不成問題。 可衛九昭喜歡的那個人,是她四姐的影衛。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僅靠撒嬌耍賴是沒有辦法做到的,從當初魏國公定下這樣的安排起,她就沒試圖反抗過,因為某件稍微想起就會不住後怕的往事,她實在不好開一些任性的口。 衛九昭和自家四姐姐的關係說不上太好,衛家慣來以序齒排班,衛九是她家中排行,實則是家中嫡四女,四姐排行第四,乃家中庶次女,到底是有幾分嫡庶之間的嫌隙。 本朝實際並不注重此禮,先帝和當今陛下也並非是嫡長子出身,可衛家四女衛瑤仍是有些近乎魔怔地生生將自己拘泥在這沒必要的分論里。 衛瑤瞧不上衛九昭的離經叛道,衛九昭也對四姐姐有幾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抑鬱不平,當年那件事,幸活下來的可不大都是家中庶出的兄弟姊妹嗎。 當然,這是不能提的。 不過,這些都不能阻擋衛九昭此刻雀躍的心情,她晨起在練武場出了汗,回屋重新沐浴打扮了番,她對著銅鏡久久凝望,直到鏡里的人臉頰浮上紅暈,才回過神忙趕著往四姐姐院子裡去。 她有些迫不及待,分秒都想要把握,沒繞彎子直白地提出想要借影十叄一日的請求,衛瑤也是一副要出府的架勢,亦省去了平日裡的幾句念叨,直切主題:「今日怕是不成,我此行不算安穩,離了影衛恐是不能。」 衛瑤早些年定下了與安王府的親,可兩年前,禮過大半日子也將敲定的時候,纏綿病榻多年的魏國公長子到底還是去了,老太太明白已強留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是留不住,可悲切之心難抑,不日亦是撒手人寰。 守孝叄年,禮不可廢,她取捨太多爭來的安王正妃的位置如此坎坷,這兩年來,側妃小妾一個個抬進去她如何不恨,覬覦她位置的又何其多,她不能不防。 衛九昭也懂,可今天是……她想了想,商量道:「不如這樣,我將影七與影十叄交換一日可成?」 衛瑤雙眸一亮。 ———————— *幼學之年,指十歲
(五)影十三的場合
衛九昭和影十叄上次見面,已經是二十多日前的事情了。衛瑤那邊不好說話,又或許是有什麼人從中提點過,衛九昭能「借」到影十叄的機會不算多,維繫在一個可疑的一半一半的機率。 影衛之所以擔得起一個「影」字,便是向來都是藏匿於暗處,隱蔽功夫了得,未得主上召喚不得現身。衛九昭年少的時候靠著一些撒潑打滾的手段逼得他現身過,可暗衛營的手段殘忍得令人後怕,她原是不知道的,影十叄生生受下也不會與她說,還是旁人看不下去告訴於她,她才驚覺後悔,再也不敢強求。衛九昭有時在衛瑤院子裡挨了半天奚落,仍是討不到人的時候,就只能靠縹緲的感覺他在身邊來聊以自慰。 衛九昭無法忍受長時間的分離,她想到了一個折騰自己但相對切實有效的辦法。 從那件事之後起,魏國公府的每一位公子小姐身邊都被安派了影衛,他們都是百里挑一的死侍。譬如影七極擅暗殺,衛家叄公子身邊的影叄化形易容術出神入化,而影十叄以近身搏鬥聞名。 這便是衛瑤能同意交換的原因,先發制人比坐以待斃要強上許多,她有太多的妨礙需要剷除。 這也是衛九昭能想到的辦法。父兄聽說她要習防身術時只是付之一笑,權當她是心血來潮,可她竟然真的整整兩個月雷打不動每天去練武場報道,只為了能與影十叄相處的一個機會。 砰—— 砰砰—— 砰——! 木劍彼此敲擊的聲音。 影十叄左右攔下衛九昭的攻擊,一直以防守閃避的姿態應對衛九昭的進攻,由此持續了不下十數個回合。 「嗯,嗯,漂亮。」影十叄不住的讚許讓衛九昭信心倍增。 衛九昭只覺得空氣都是甜的,流汗也是暢意,明明是在實物操練,她的嘴角卻一直在上揚,滿眼都是歡喜。 她喜歡這樣來回的場合,太快的結束會讓她以為這兩個月的咬牙堅持只是一場鬧劇。 她喜歡十叄眼底的笑意,喜歡能和他靠近的機會,喜歡他包容的姿態,她喜歡與他在一起。 她已經心思走偏,開始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手未握緊木劍,一個挑擊下來她努力去接被擊飛的木劍——梆!到底還是沒能如意。 她再次癱坐在地上,努力捋勻自己的呼吸,她刻意未動,因為—— 「還好嗎?阿……小姐。」影十叄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伸出一隻手,面露歉意地關懷道。 「原來是沒事的,可是十叄叫我小姐,我就不好了。」衛九昭一臉狡黠耍著賴,不願意撐他的手起來。 影十叄微微一愣,旋即嘴角勾了抹無奈而會心的笑,改了口:「阿昭。」 「嗯!」 衛九昭即刻就握住那隻布了繭的大手,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掌心溫度和薄繭的觸感,有些捨不得放開,慢吞吞借力站了起來。 她內心掙扎了會,到底還是捨不得放手,索性左右無人,蜷了手與影十叄牽著,他亦沒有強行收回,微紅了耳尖,笑得包容。 衛九昭心情更佳,眼中閃過得逞的笑意,湊到他耳邊附上一句:「生辰快樂,今年也能帶我去那裡嗎?」 影十叄怔怔地看她,也是突然記起今日是八月初七,他的生辰。 他的心像是被羽毛柔柔划過,衛九昭正沖他笑得恰如陽光明媚。
(六)壽麵
將近白露,蟬鳴聲稀漸休,懶洋洋傍身於蔥鬱樹頭間或叫上兩聲,陽光從樹葉間隙灑漏下來,照在地上,碎金子般好看。 已有少許桂花悄然開了,香氣不濃,淡淡清香好聞的很,這是影十叄家中堂前桂樹,承載過衛九昭與他兒時的回憶,如今依然繁茂。 衛九昭在樹蔭底下納涼,等著影十叄去灶屋生柴開灶。 影衛營中任務繁重,他不常有時間能回來,可小屋裡里外外還是教他收拾地整潔而井井有條,就像他的人一樣。 每月不間斷的大把補藥月銀往家裡送,供養著他臥病在床的母親。 在影十叄還不叫影十叄以前,也曾有過不算富裕但勝在溫馨的家庭,雙親恩愛,幼妹在旁,日子過得平和寧靜。 他的父親是曾經頗有名氣的殺手,在妻子有了身孕後金盆洗手大隱於市,已不再有人知道。 可妄想全身而退的殺手到底知曉了太多秘辛,招惹過太多仇家,他已經向上天借來過太長的安寧,所有的平靜都在兒子十歲那年被徹底打破,除影十叄之外全家慘遭滅門。 父親為保妻女性命自甘引頸受戮,人頭分離氣絕當場,可來人背信棄義,母親幼妹逃匿不及,衛九昭帶著衛家影衛趕來到底為時已晚,小妹承受不住傷痛已沒了氣息,而母親……成了一息尚存的活死人。他需要難以計數的補藥和銀兩來保住母親的命…… 影衛營出來的向來都是自幼收養的孤兒或是賤奴後裔,可在衛九昭的百般懇求下,加之他自身承襲了曾經殺手之王的通身武義,破例成為其中一員。 自此以後,世上便有了影十叄,他的性命、母親的性命,與魏國公府緊緊綁在一起。 衛九昭喜歡的人,是她心目中這世間最最溫柔堅韌的存在,他吃了很多很多磨折的苦,歷了難以想像的苦痛的難,僅存的親人也成了那副樣子,可他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他只會咬牙承擔一切,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並且、永遠能最溫和地笑著。 影十叄就是她心中錚錚氣概如松柏一樣的人。還有那件事…… 「阿昭,已經收拾妥當了。」 他從灶屋探出身來,無意間拉回衛九昭飄散了的思緒,衛九昭回了神,應聲快步走去。 影十叄無法日日陪護母親,便請了位會照顧人的嬸子平日裡照看,起居都在院子裡,廚物用具倒是一應俱全。 往年今日,都是衛九昭巴巴地坐在桌邊看他忙活,影十叄懂事早,手藝也好,她總是也跟著蹭上一碗。但今年不同,她特意跟小廚房學過,也央著影七帶她去外面的麵館子裡一家家跟師傅不恥下問過,少女刻意瞞著的小小心事,都想在今日全盤托出。 強按了影十叄在桌前坐下,醒面揉面搓面,她都做的有模有樣,連剝蔥都沒有假手於人,影十叄只是坐在那,無聲地帶著笑看她忙活,她就已經備受鼓舞,眉歡眼笑的歡喜的不得了。 直到抻面甩面那一步,她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想要圖個吉利,一根從頭到底連續不斷最是講究,她怕自己做不好,招呼著影十叄來幫忙。 影十叄對她的話沒有不應的,已經得到太多驚喜,他已然滿足,起身接過老本行,做得得心應手,長長的一根面下鍋。 衛九昭便去一旁做湯料。 不過片刻,滿室面香。
(七)嘗嘗
一個死士,哪裡有什麼生辰,即便不是作為影衛,而是作為先前的那個人,帶他降生於世的一死一病,臥床九年未醒,成為影衛以來,一路萬般險阻,只有他獨自面對,整日只是想著如何能活下來,如何多做幾個任務多掙些賞銀來供養母親,哪裡有閒心去想今夕何夕、何日到自己生辰。 他所想的,衛九昭也能想到,可衛九昭不願他這麼想,她總是像記得自己的生辰一樣來認真對待他的生辰,自相遇以來的每一個生辰,她都替他牢牢記得,從不輕怠。 衛九昭與影十叄相對而坐,兩人之前氣氛靜謐,唯有面香繚繞,影十叄頂著衛九昭的一臉緊張又期待的眼神,也被帶動著緊張了起來,夾起筷子嘗下第一口。 「怎麼樣,好吃嗎?」 影十叄還在咀嚼,衛九昭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出口,她也不是沒有信心,昭陽閣里的丫頭小廝,連帶著影七和其它輪班的暗衛,小到油鹽蔥花幾許,都被她拉來測試過一遍又一遍,眾人從最初受寵若驚的手足無措到初試過後的面露難色,再到終於學有所成後的點頭稱許,最後到實在不堪忍受日日麵食的聞面色變,她都一一記在心裡,可那都不是十叄的反應。 「好吃。」一口吞咽下肚,影十叄忙點頭回應道,熱騰騰的面氣下,眼裡柔的能擠出水來。 是真的很好吃,鮮香又勁道,更何況還是……他恨不得直接囫圇地吞,把舌頭都咽掉,又捨不得像平日裡在影衛營里爭分爭秒地趕,怕忘了這味道。 衛九昭頓時喜笑顏開,她怕練武沒有力氣,早食吃得飽脹,這會還不餓,這幾日也是常備不懈日日麵食,看到面就有些本能的抗拒,但見影十叄吃的香,她也覺得香,有些眼饞。 「我能嘗嘗嗎?」 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話出了口,她驚覺羞澀,對面人的臉卻比她還要紅,她恍惚聽到陣陣怦怦的心跳聲,一陣是她的,一陣是他的。 「好。」 影十叄想要起身另拿一雙碗筷,卻被衛九昭按住了手,他詫異地抬頭望去,衛九昭咬了咬唇,交替看向他與他手中的筷子,想要表達什麼已溢於言表。 方才影十叄見她一個人忙碌,不習慣無所事事地干坐,又擔心她被熏著,想要幫她切蒜,被她輕飄飄地拍了拍臉頰,現在還不知覺地沾了小半臉的麵粉,緋紅透過白面露出,連帶著衛九昭也不好意思起來。 「只一口……」衛九昭小聲補充。 影十叄如何會不答應。 他端起碗用筷子卷了面喂到衛九昭嘴邊,直盯著筷子不敢亂看,筷子前端油亮亮的黑了個度,浸了湯水和……他的口涎。 衛九昭喜滋滋地張嘴接下,心滿意足地細細咀嚼。 她聽到過不少的反饋,自己也親身嘗過一次又一次,但就是覺得今日的味道是最最正的。 難以抑制的憐愛之心顫抖,影十叄掏出帕子擦去她嘴邊油亮,衛九昭一動不動任他動作,滿眼依賴。 收了帕子,影十叄在手心裡緊緊攢了攢,幾乎是慌亂地埋頭繼續吃面,露出的耳朵通紅,筷子在嘴裡多頓了頓,恍惚覺得面香直從味蕾到心間,是平生吃到過最美味的面,比方才更甚。 直到吞咽聲結束前,誰都不曾再說過話,兩人之間看不見的情意流轉,好似已這樣相對多年。
(八)三萬六千日
影十叄難得強硬地洗了碗筷,衛九昭倒是沒怎麼跟他搶,實在是……她平日裡並沒有細緻這個步驟。 她原是湊在一旁看他舀熱水涮洗鍋碗的,可總是忍不住走神,從那收在武靴里的修長小腿,到勁瘦的腰身,再到一絲不苟做著事的側臉,都看得她心裡砰砰直跳,她咽了口唾沫,一顆心悸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對此,影十叄自然不可能毫無所覺,洗碗的手勁險些都能將碗捏碎了去,他從未覺得洗碗是如此……如此燥熱的一件事。 終於熬過了涮洗,衛九昭好似才反應過來,拉了影十叄去堂前桂樹下納涼。 微風輕拂,掃過枝頭,周身瀰漫了陣陣桂花香,天已經沒那麼熱了,正是涼爽,衛九昭躁動的心也好似被撫慰,她閉了閉眼,暗自給自己鼓了鼓氣,半晌開口—— 「我近來看的書上說,「叄萬六千日,夜夜當秉燭」,我啊……」她深深嗅了嗅仍顯清淡的桂花香氣,又道:「等滿城桂花都開了的時候,再帶我來這裡可好,我想為十叄做一個桂花香囊。」 話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希望真的能有叄萬六千日,我和十叄一起的叄萬六千日。」 「能帶我見見十叄的阿娘嗎,過段時日我去央了四姐姐和父親將十叄調到我身邊……」 衛九昭心跳得厲害,但她的頭腦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一字一句吐露地無比認真:「我與十叄,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影十叄一瞬間只覺得周遭一片萬籟俱寂,他不再聽得見樹葉簌簌的聲響,不再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這世間只剩下眼前神色極為認真的臉龐,只剩下她那一張一合卻聽不見聲音的嘴。 他想說於理不合,想說自己只是一個卑微下賤手染鮮血無法正大光明愛他的、沒有自由的死士。 可是,他心裡的那道回應呼之欲出。 他抿了抿唇,也閉了閉眼,幾息後伴隨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他睜開眼,眸光中乍現出其中的清風明月,衛九昭的心怦怦直跳,隨後,她聽到了那聲「好。」 衛九昭常將自己喜歡影十叄掛在嘴邊,從小時候便是如此。 在她還是個黃口小兒的時候,她就在少有的能完過家家酒的場合覺得自己喜歡他,將來會是他的新娘子,但更多時候,她還尚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 在她有了少女心事,彆扭難抑自己的心思的時候,影十叄卻已經成為她四姐的影衛。 她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思,直白地跟很多人開誠布公,可反而卻沒有人將她的話當真,衛九昭被迫在他們眼中,永遠被畫地為牢成那個有些說風就是雨的嬌蠻的孩子。 可她已二八年華,可她心悅之人就在剛剛給了她最最翹首以盼的回應。 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衛九昭確定,她姍姍來遲的情愛已經真正的悄然來臨。 衛九昭朝影十叄湊近,她很少這樣直接地、露骨地湊近他,他的眼中光亮閃爍,衛九昭覺得那是誘惑的光亮,令她手足無措,迄今為止她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過。 影十叄的嘴抿了又松,他的喉頭滾了又滾,衛九昭閉上眼睛,睫毛還在抖動。 只是輕輕相觸、撫摸般的吻,影十叄的唇還殘留著進食後的熱,不知是誰,又或是都在微微顫抖,將彼此的緊張傳遞,影十叄自然垂放的手在虛空中握了握,而後,下定決心般覆上衛九昭的肩頭,與她更加貼近,加深了這個吻。 他不再需要默默舔舐箸間若有若無的殘留,他們彼此交付了相濡以沫的第一個吻。 良久,衛九昭氣息不穩地與他雙唇分離,改成以額相抵的廝磨,她湊到面前人通紅的耳邊,忍不住捏了捏。 隨後她說:「生辰快樂,阿登。」 影十叄渾身一震,最心底的那根弦被悄然撥弄,發出陣陣迴響。
(九)阿登
影衛是一批沒有姓名或是早已捨棄了姓名的人。影七屬於前者,而影十叄屬於後者。 他的母親曾經笑罵著跟衛九昭解釋說,他小時候也是個皮的,總是蹬鼻子上臉,索性就簡喚作登。 衛九昭同阿登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他的生辰。 衛九昭喜歡過生辰,平日裡不給多吃的零嘴總能在那日破例讓她吃上許多,收不完的漂亮禮物,除了要向先祖長輩跪拜行禮,整個人在當天都是被左左右右環抱著的,腳都不用沾地。 四歲生辰她得了心心念念的金壽星,五歲那年父親給了她影七,她雖日日都過得歡快,可還是最期待生辰。 五歲那年的八月初七,她也是心血來潮央了影七帶她翻出府去,恰巧就落在阿登家門外。 「紅蛋給登哥吃~」咬字還不甚清晰的稚嫩聲音自院內傳來,衛九昭實在好奇,左等右等還不見影七人來,在門外躊躇片刻,到底還是將前去買糖葫蘆的影七的話當了耳旁風,循聲進了別人家門。 剛剛說話的女娃娃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樹前坐著的一個差不多八九歲的男孩,手裡拿的當真是顆紅蛋,衛九昭從未見過。 衛九昭不怕生,湊過去問:「這是什麼呀?」 男孩顯然是被莫名出現的衛九昭嚇了一跳,渾身一個激靈,不可置信這個從未見過的女孩為何會在他家。 「門是開著的,護衛也歇去了,我聽見有人在說話。」衛九昭指了指敞開的院門。 男孩也是納罕,不住人的院子才會大門緊閉,誰家不都是家門大敞的,官家大戶才會去請護院…… 可面前女孩一臉理所應當,他說不辯駁的話來,呆呆地盯著她看。 左等右等等不來答案,衛九昭有些心急,湊得更近了些,又重複了一遍:「手上的,是什麼呀?」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感覺耳尖犯熱,納納開口:「是紅雞蛋,過生辰都要吃的。」 衛九昭不了解平民的生辰,她以為一年一次扮成年畫娃娃嘗了壽桃壽麵便是生辰,從未見過這樣的物什,好奇的不行,瞪圓了眼,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嘀咕著好厲害。 眼前這小姑娘……生得真好看,畫里的小仙童似的,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娃娃,巷子裡的孩子都沒有她好看,男孩紅了臉,暗自里想。 他不自在地瞥開視線,衛九昭眼巴巴的神情他想要忽視都難,他拿著紅蛋的手一晃,她的眼神粘著似的也跟著晃,可愛得讓人心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要一起吃嗎?」 星星撞進了衛九昭的眼睛。 等影七循聲找到衛九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本該乖乖等在原地的衛九昭堂而皇之地跑進了別人家的院子,老神在在地坐在別人家樹下納涼,全然不顧一身的漂亮衣裳,身邊是一地的蛋殼,她捏著不知名男孩紅透了的耳垂,傻乎乎地問:「那耳朵呢,你的耳朵也是紅紙染的嗎?」 便是瞧見了他,也全無偷跑被抓包的覺悟,一個勁地喚他趕緊交了糖葫蘆出來,原先吵著鬧著硬要的東西轉頭毫不猶豫地塞進陌生男孩懷裡,眼睛眨都不帶一眨。 直到他牽了衛九昭告辭回家,她還是落了東西似的頻頻回望,她咬著指尖似乎是思索了一會,隨後她說:「阿登是嗎?生辰快樂!我還能來找你玩嗎?」 影七知道他們不必等那個答案,因為那一定會是——「好啊。」
(十)阿兄的場合
入夜,魏國公府叄公子臥房。 今日的藥又被原封不動地撤了下來,侍奉的下人闔上窗,捻熄僅著的最後一盞燭火,悄無聲息退出去,輕手輕腳回了房,待到四周萬籟俱寂,再無一絲聲響,才輕聲喘了喘氣。 月光透過窗紗縫隙露了進來,映在地上,似霜。 門扉無風而動,衛淵好似終於回過神,開口詢問:「回了?」 影叄人影一閃,單膝跪下,低聲稟報:「剛回,並未傳膳,回屋用了幾個果子便叫了水沐浴,屬下回時已進了房。」 想來晚膳也是在外用的啊……衛淵垂眸,沉默不語,影叄辨不出其喜怒,只將頭垂地更低。 半晌,他又問:「換出去那影衛可回了?她可曾問過什麼?」 「暫未,是夜裡城外江畔動的手,若快馬趕路大抵還需叄個時辰,姑娘喚了兩聲沒見到人,便沒再過問。」 又是一陣甚長的沉默,良久,他伸手指向屏風方向,撫了撫眉間,難掩疲憊道:「將衣服換上,每十息喚一聲。」 影叄領命稱是,不過片刻,骨骼咔咔的錯位聲與布料窸窣聲止,衛淵偏過頭,透過床紗與屏風看向那道朦朧的窈窕剪影。 「她」說:「阿兄。」 衛淵移不開視線,熟悉的身形和音色讓他小腹緊繃,眼底閃過掙扎,可十息過後,屬於衛九昭的聲音再次傳來,又十息,再度傳來,他閉了閉眼,說不出是歡愉還是痛苦更甚,柔柔音色又響幾度,他睜開眼,將最後一抹掙扎抹去,緩緩解開衣帶,伸手探進褻褲。 隨掌心摩挲,緋紅漸漸掩去蒼白,轉而將整片都染色,壓抑喘息很快加入一聲聲不知疲倦的、刻板般的輕喚。 反反覆復,他喉頭滾動,無論如何到不了那個點……瀉不出。 手下的力道幾乎是要碾碎揉破的摩擦拉扯,他在凌厲的疼痛中滋生出別樣的快感,病態的白皙染成引人遐想的潮紅,耳邊幾乎是分毫不差的輕喚遠去,他閉上眼,卻看清衛九昭穿透簾幕朝他款款走來。 她顯然是目睹了他不堪的模樣,可那雙眼,沒有厭惡,沒有鄙夷,亦沒有拒絕,任他視線貪婪地描繪她的每個神情動作。 他伸出手,褪去她一身束縛,豐盈雪白再無遮攔地呈現出來,指尖的前液沾上她,留下血樣的痕跡,染指她的每一寸肌膚,像一幅寫意他骯髒扭曲慾念的畫。 衛淵莫名就慌了,雙眸直鎖住她,另一手卻不斷在散落一旁的布料里摸索束帶,他要綁了她,再不容她反悔,絕不容她逃了去。 柔若無骨的小手覆上來,制止了他,又引著他往猙獰探去,與他一起裹住,她堪堪一觸,那物就在她手中鼓動,被刺激地傾瀉而出,她手心全是他的黏液,羞憤欲死,胸乳卻浪蕩地隨著呼吸劇烈起伏。 察覺到他痴了般的視線,她緊咬唇瓣滿臉潮紅,他唯恐她惱了拂袖而去,又想去勾那束帶,不想眼睛卻被她徑直俯身捂住,豐潤頂端不經意划過他的胸膛,目不能視,觸感被無限放大,柔軟的不可思議,又夾雜了尖端的硬,他怕是要瘋。 他不堪忍受這甜蜜的懲處,欲反客為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卻跌進硬板似的床鋪,他睜開眼,望著手中白濁自嘲一笑。 悲涼的滿足過後,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更大的空虛,他捂住眼,掩下滿臉厭棄。 屏風後的輕喚還在繼續。 他心中一陣說不出來的焦躁,出身制止:「退下,明日邀她來用早膳……罷了,明日怕是還要巴巴地趕去操練,還是午膳罷。」 「是。」影叄領命,行了個禮閃身無蹤。 最後的聲響也被抹去,臥房陷入死般沉寂。
(十一)影七的場合
一道黑影閃入影衛營,值守望見來人風塵僕僕難掩疲態,快馬加鞭也需叄個時辰的行程被硬生生壓至一半,想來是舍了馬匹,他欲問,又憶起來人喜潔的性子,在他面上轉了一圈,灰濛濛的,臉色果然稱不上好看,只好壓下不表。 「夜裡九小姐那留了十叄號當值?」影七整理起暗器,一面出聲詢問。 「那倒沒有,小姐沒留,讓他早些安置,便輪了叄號小隊在守。」 影七手下動作短暫一頓,似是隱隱揚了嘴角,彈指間又繼續動作起來。 值守忽得想起什麼:「上頭傳了話,昨夜裡任務完成的不錯,今日的班可換人值守。」 「不必。」 檢查了一番都已妥當,影七轉身欲走。 「等等!」值守叫住他,「還有件事,四小姐那也遞了話,四小姐對你很是滿意,你若是有意可就此與十叄號長換,她那也便去跟九小姐開口。」 「慢著老怪!我話還沒說完,於公於私我也勸你不若就去了四小姐那,以你的身手不該留在九小姐身邊窩著跟個護衛似的就此埋沒……哎!你這傢伙!下手真狠。」 他話沒說完,被腳下兩枚金錢鏢止住了嘴。 另一邊,昭陽閣屋頂。 影七存了試探的心思,刻意泄了絲氣息,房頂瓦片發出些輕微聲響,而後傳出一聲適時的貓叫。 旋即,不同方向探出幾個玄衣影衛將他圍住,見來人是他,當即會意,略微躬身頷首。 他點點頭,略問了幾句衛九昭夜裡的情況,而後交待道:「辛苦。半炷香後我來換班。」轉瞬隱沒了身影,朝浴房趕去。 屋下,翻身換了個姿勢的衛九昭睡得正香。 翌日清晨,衛九昭照例自發醒來,咬牙全靠意志力起了床,洗漱時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喚了句阿七,一道黑影應聲而現,「回來了呀……」衛九昭睡眼朦朧地笑笑。 待到了演武場,她便又變成了那個勤勤懇懇努力修行的好動姑娘。 不知是不是加練的原因,今日衛九昭竟在影七手下多撐了兩個回合,衛九昭原是有些驚喜的邀功似的抬眸,一不小心就對上影七掩映不及帶了睏倦的眼。 某些被無意中忽略的細節暴露出來,教衛九昭瞧出了些端倪,譬如他眸下的烏青,譬如他有些渙散難以聚焦的眼,譬如他臉上細小的傷。 她棄了木劍斂起笑,一言不發拖了影七回昭陽閣。 屏退過丫鬟,衛九昭拉過影七相對坐下,她直起身,神態甚是認真:「阿七,我昨夜約莫亥時睡的,臨睡前問了身邊不是你,你是何時回來的?」 「……四更。」影七悶聲道。 「回來後還為我守了夜?」 她原本只是猜測,可影七垂下眸,沉默不語,她就隱隱懂了。 「我知以阿七體魄,饒是一夜未睡也不會有如此疲態,」衛九昭一頓,幾乎是確信的陳述:「你受傷了。」她或許是有些天真,可她也足夠敏銳。 衛九昭不懂的是,只是一場守夜罷了,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她知道影七絕不會告訴他任務詳情,所以她換了個問題:「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影七低聲答道:「夜裡趕路,樹枝子劃的。」 衛九昭點點頭,倒是信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再度開口:「還有其它傷到的地方沒有?讓我看看。」 影七一震,驀然抬首,驚恐又略帶戒備地盯著她。 —————— 亥時,指九到十一點 四更天,指凌晨一到叄點 設定上可以往晚了想
(十二)未開口的問題
影七倒是沒有扯謊,確實是昨夜舍了馬後一路輕功抄近道時劃的,他皮糙肉厚的統共也沒幾處傷,只是昨兒個在江畔蹲守了一日,安王甚是寵愛那位小妾,身邊安派的幾個有些身手,雖沒被討到什麼好處,到底是多有糾纏,又為了儘快趕回來一路內力消耗,透支的有些厲害。 ——她在說些什麼…… ——沒將他當做男人看待?還是連人也不算?他想不明白。 二人大眼瞪小眼。 衛九昭率先敗下陣來,懦懦道:「好吧,我不看就是了……有沒有上傷藥?」 ——再不上就要癒合了…… 他仍是不說話,這回衛九昭堅持去了外間傳丫鬟取傷藥,一副不答應就會親自上手的架勢,影七神色複雜。 待到衛九昭回了內間,影七還是一副一動不動的姿勢,並不與她對視,她便直接繞過圓桌坐到他身邊,隔著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見他還是沒有動作,又轉而向下握了他的手,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的手又大又濕,並未緊握,可手上的繭還是陷進了似的在她的手上戳出一道小小凹槽。 她怔怔地盯了許久,久到影七愕然抬頭,手下意識緊握了兩下又迅速放鬆,衛九昭這才回過神。 她有種上學堂時走神被夫子抓包的害羞,搖搖頭趕去了自己的聯想,盯著影七的眼睛直白地開口—— 「雖然沒膽量自誇能練出個什麼名堂,但是我真的感覺體質有變好很多。我從未將阿七當做過身邊的一個物件,也不是單純保護我的一個器具,我會有更多的能力來保護我自己,並不是離了人就活不成,阿七是我的朋友,我不明白,也不願阿七這麼累,所以下次,一定不要再對我強撐了好嗎?」 影七的眸子已有些對不上焦,反應片刻後才愣愣點了頭,不復平日裡的冷冽,衛九昭只覺更是愧疚,牽了影七去了偏房,略帶強硬地按了他上榻躺下,想來他也是累極,老老實實任她牽著,並未反抗。 衛九昭放柔了聲,覺得有些心酸:「今日就在這歇息夠罷,阿兄邀我晌午過去用膳,那裡影衛更多,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她壓了壓被角,繼續輕聲哄道:「我看著你睡。」 影七聞著熟悉的味道,身下是柔軟的床鋪,耳邊是衛九昭的低語,他努力聽清每一個字,濃濃的困意襲來,不過片刻,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對不起……衛九昭心底默念,榻上的人睡得正熟,先前被刻意掩下的問題到底還是沒能來得及問出口—— 阿七,你怨我昨日將你換出去嗎…… 衛九昭盯著影七安然入睡的臉呆坐半晌,方輕手輕腳地推門離去,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尚在睡夢之中。 她輕聲招來四散在院子裡的其他影衛,交代了幾句傷藥和膳食的事情,又囑咐隨屋中人睡去,不要刻意打擾,讓他用完膳再走。 影衛領命稱是,她輕聲道謝,便出了昭陽閣,往衛淵院子裡去。
(十三)黑了
衛九昭還未踏進院子,便率先聞到了院內彌散開來的濃濃的藥草味道。 她這兩月來有了旁的事要忙,來的次數已算不上勤了,原先已經習慣了的藥味這會倒有些覺得刺激,連空氣中也全是躲避不開的濃郁,無論多久,她都難以接受衛淵已在這藥罐子裡泡了六年的事實。 衛九昭站在院門邊躊躇不前,拿了蒲扇正準備去煎藥的嬤嬤見了她,忙招呼她進門,領她往院內去。 嬤嬤順手拿了蒲扇為衛九昭打扇,到底是沒忍住,邊走邊小聲開口:「九小姐總算是來了,這些天我們滿屋子的人變著法勸公子吃藥都不成,原先還能喝一半倒一半,現在直接碰都不碰,您一定給想想辦法。」 衛九昭點頭應下,暗自思索對策,心情有些沉重,做起來可真沒答應下來容易。 魏國公府叄公子六年前橫遭世家尋仇連累,生生被人挑了腳筋下了毒,送醫也稱不上及時,自此以後落下了病根,受難傷身暫且不說,還成了跛足。 他身體不好,也不再愛走動,常年不曾出過府,用膳也在房中,衛九昭許久未曾來過,遙遙看到他模糊身影,已忍不住鼻間酸澀。 衛九昭從懂得美醜時起就覺得,自家叄哥哥是以無雙風華為染料繪成的一副巧奪天工的水墨畫,朦朧而不真實,不是人間該有的顏色。 她小的時候也面臨過最喜歡哪個兄姐的難題,她總是故意猶豫片刻,惹得眾人著急,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麼好糾結的——「叄哥最漂亮!最喜歡叄哥!」 她永遠記得衛淵當時又喜又惱又掩不住得意的神色。 後來他遭遇了那樣的事,她寬慰旁人也寬慰自己,這或許就是上蒼的嫉恨,凡間便只是她叄哥的一場劫數,將來位列仙班的歷練。 但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衛淵原是不作聲任她打量,可她一副深陷回憶要哭了的樣子卻並不是他所欲看到的,他再不出聲衛九昭真哭出來只是早晚的事,他對影叄使了個眼色。 短促的響聲拉回了衛九昭的思緒,她快步進屋,不安的視線對上一雙溫和笑著的眸子。 「黑了。」衛淵對她說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 ……衛九昭醞釀好的感情全沒了,瞬間就怏了下來,她也沒甚天賦異稟,日日武場報道曬黑也是常情,好歹也是個大姑娘家了,近來為了手臉黑了個度正暗自里煩心,被家裡生得最好的哥哥當面點出來,她只能硬著嘴小聲反駁:「只、只是手臉而已,身上還是白的。」 衛淵不置可否,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意味不明回了聲:「哦?」 衛九昭有些鬱悶地坐了下來,眼神不自覺往衛淵露出來的皮膚上瞟。 許是常年不見日光的緣故,衛淵的膚色與其說是白皙,不如說是病態的蒼白,是再追求膚白的世家小姐都不會去羨慕的顏色。 衛九昭看著看著就想通了,想通過後又是忍不住的難過。 「待用完膳,我推阿兄出院透透氣可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找些俏皮話,「不能我一個人黑。」 衛淵含笑應了。 「我剛剛沒說全,是用完膳喝完藥之後。」 「依你。」
(十四)苦藥
「阿兄。」衛九昭在想心事,低低喚了聲。 沒有反應,她意識到自己聲音是有些小,大聲了些,還是沒得了應。 衛九昭又叫他:「阿兄?」 衛淵回過神來,轉頭看著衛九昭溫聲道:「抱歉,沒反應過來,我在聽。」 衛九昭撇撇嘴,神色略帶了擔憂,繼續說:「我想過了,曬黑些也是沒甚大礙的。若是說原先確實存了旁的心思,可這兩個月下來,倒是歪打正著受益良多,體質也好了,人也有勁了不少。」 「可不是嗎,便是揉面和面的勁都是有的。」衛淵似笑非笑道。 衛九昭一愣,心想怎麼都傳到叄哥這來了,平日裡有那樣大張旗鼓的嗎。 「別打趣我了,阿兄若是願意,也當多活動活動才好,」她頓了頓,又道:「身體好了,也用不到那些苦藥了。」 衛淵一笑,突然砰地一下拍了拍衛九昭的頭,聽起來響亮,其實並不重,但或許是被敲了頭的小小委屈,衛九昭條件反射地喊出了聲,發出受了打擊似的小小哀鳴。 他故意擺出一副納了悶的表情裝糊塗,賠罪似的揉了揉,久違的親昵讓衛九昭鼻尖湧上酸楚,忍不住想要撒嬌。 「阿兄……」她起身繞到衛淵身邊坐下,拽著他垂落下來的袖口,輕輕搖了搖,「我不是沒大沒小,我只是、只是……」 衛淵莞爾:「我知道。」 沒一會,侍女小廝端了午膳上桌,衛淵用的是藥膳,單獨用小碟裝了,並不與衛九昭分食,滿桌便都是衛九昭平日裡愛吃的菜。 同樣是張了嘴吃飯,換作衛淵來做就變得那樣賞心悅目,也不似官家小姐的宴食之禮,他只是細嚼慢咽就已經是說不出的世家風範,如若不曾發生過當年那件事……叄哥一定還會是各類宴席上的焦點,衛九昭有些鬱悶,但更多的是惋惜地心想。 見她半天不曾動作,衛淵抬眸看他,面露不解,衛九昭忙埋了頭扒飯。 待擱下筷子用完飯,不多時,影叄又端了碗湯藥進來,衛淵擰眉看著藥碗不說話,衛九昭看在眼裡,讓影叄再去取個碗來。 衛九昭煞有架勢地將藥分得均衡,一手端了一碗,又遞了一碗給衛淵,說會陪他一起喝。 衛淵同意似地點點頭,衛九昭試探性地將碗湊到唇邊,見衛淵並沒有出聲制止,內心淚流滿面,苦藥的濃郁味道迫得她不自覺做了個吞咽,唇已經觸上碗口,豁出去了似的正準備一口氣灌下—— 一隻手攔下了她的動作,衛淵輕嘆一笑,從她手裡接過碗去,又順手將另一隻碗里的藥倒了進去,就著有些濕潤的邊緣印上自己的唇,喉頭滾動叄兩下噸噸下肚,眉頭也未皺一下。 衛九昭直覺有哪裡不對,剛剛不慎沾了些藥,她探舌舔了舔唇峰,立刻皺起臉,果然很苦,也不知道叄哥在硬撐些什麼,轉身找影叄傳蜜餞去了。 她自然就沒能注意到,身後的兄長是如何就著空碗碗口在細細舔弄。
(十五)慚愧
「阿兄這樣配合,方才龔嬤嬤那樣謝我,我都有些受之有愧了。」衛九昭推了衛淵出院,在魏國公府四處閒逛。 他倒不是不能走動,或許是介意自己的跛足,不常出院門,即使出門也習慣輪椅代步。 「我拿你當稀客,講幾分微薄情面罷了。」衛淵揶揄道。 衛九昭有些尷尬,剁了跺腳:「阿兄就別諷我了!我日後一定常來,阿兄也是,想我了讓人跟我說就是了,我這不是一喊就到嗎。」 衛淵半真半假帶了些委屈道:「怕小九嫌我是個跛子,哪裡又敢讓人去請了。」 「真是的!怎樣才能翻過這篇,我一定辦到,阿兄就饒了我罷!」 衛淵順勢就提:「藥膳吃了數月,人都要成一味藥了去,今晚想嘗嘗麵食。」他狀似無意頓了一頓,「聽聞昭陽閣這兩月開了間麵館子,不知道……」 「成成成!晚膳就去我那用罷!」衛九昭總算是懂了他的心思。 「不知那掌廚師傅可還在府上?」 「在在在!今晚師傅下手都不請了,從頭到尾都給叄哥包辦上!」 衛淵心滿意足,臉上當即浮出一個笑。 衛九昭推了他又晃了半個時辰,覺得曬陽也不可操之過急,問他是直接去昭陽閣還是先回自個院裡。 「你先回,我與影叄在這再歇片刻,晚間自行過去。」他擺擺手,影叄人影一閃,無聲無息落在他們面前,略施個禮。 衛九昭左看右看,也沒能想通周圍空曠成這樣哪裡是好藏身的,影叄已從衛九昭手間接過輪椅扶手,她只能好說話地點點頭,一邊小聲嘟囔著藏哪兒了,一邊轉身先行離去。 衛淵目送她離開,待看不見人影,才緩緩收了笑,望著前方不再言語。 良久,衛淵一嘆,喃喃:「還是不像。」 「屬下慚愧。」影叄當即準備下跪請罪,被衛淵擺手一攔。 「該慚愧的人……」衛淵自嘲一笑,突然一頓,轉而掩唇劇烈咳嗽起來,影叄迅速推了他回院裡。 又一碗藥端上桌,他盯著冒著熱氣的碗出神,侍從小心翼翼候在一旁,這一次,他沒再推拒。 另一邊,衛九昭回昭陽閣招人過問,影七還未起床,她輕聲吩咐小廚房今晚不必準備膳食,備些做面的材料就好。 小廚房裡的丫頭婆子臉色皆是一僵,小姐親自做的面不是不好吃,相反,味道已經磨鍊的很是上道,只實在是……連著吃個把月了,實在有些吃不消。 衛九昭訕訕道:「別這樣看我了……今晚叄哥來吃。」 小廚房裡恍然大悟,連忙張羅起來,又道:「小姐呀,哪有光吃面的,叄公子難得來,奴再備幾道小菜才好看。」 衛九昭覺得說的在理,點點頭,可又實在想不出來衛淵如今的偏好,只好叮囑做些清淡開胃的家常小菜便是。 她出了門,又折回來問:「雞絲粥可有煨上?」 「囑咐八百遍了唷好小姐,隨時叫了就能端上。」 衛九昭放下心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了幾聲辛苦辛苦,方轉身朝偏房走去。
(十六)回憶章
衛九昭輕手輕腳推了門進房,饒是如此,床上的人還是警覺性地醒了過來,渾身戒備等著來人動作。 她撩起床紗,迎面對上床上人的視線,先是被警惕眼神驚得一愣,旋即又懊悔起來:「吵醒你了……」 影七見來人是她,懈下緊繃了的防備之心,神情歸於往日冷然,回了句:「無事。」 衛九昭手掌捂上他的眼睛,問他要不要再睡一會,一下下掛過掌心的睫毛無聲示意,某些已經泛黃了的記憶一角悄然翻起。 衛九昭五歲生辰那日特意背了個小籮筐,裝滿了她四處討來的零嘴,饒是魏國公許她要給她好東西,也死活不願意放,魏國公沒法子,連人帶籮筐牽去了去武場。 將將結束晌午訓練的少年影衛按序站了一排,彼時魏國公尚未產生給全府公子小姐配影衛的想法,他們都是替官家行暗面之事的爪牙,不過此時,他們中的一個將會是寵愛幼女的父親當做生辰賀禮的禮物——或許加上「之一」會更為合適。 衛九昭是他最寵愛的女兒,愛女曾在廟會上險些被人拐走,正妻的擔憂,這便是破例的理由。 彼時,小小的衛九昭很少會面臨抉擇時刻,最大的難題也不過是在「更喜歡母親還是父親」、「最喜歡哪一個哥哥姐姐」這樣的範疇。 影七並沒有被一眼相中的運氣,也沒有一雙與眾不同的透著奇異光亮的眼眸,或者說,這些已經被調教熟了的孩子都沒有。 小衛九昭隱隱覺得這會是一場有些殘忍的選擇,有些孩子甚至還在流著血,就在她歡天喜地過生辰的時刻。小衛九昭平生第一次產生了名為不忍的情感。 她取下了自己的小背簍,輪流給面前排排站的孩子們發零嘴,她沒有特意去挑,只是摸到什麼發什麼,影七的運氣在於,他被分到了糖葫蘆。 糖葫蘆是民間巷口常有的小食,魏國公府什麼名貴糕點都有,唯獨糖葫蘆到了這倒成了稀罕玩意,她記得這是方才從來做客的舅母家柳姐兒那討來的,柳姐兒還不樂意,還是舅母搶了來給她的。 小衛九昭於是抬頭多看了他兩眼,他的睫毛可真長啊,小衛九昭湊近了,踮起腳伸了手上去摸,又撫了撫自己的,發出小小的艷羨聲。 「阿九好羨慕,」小衛九昭說,「是怎麼長的呀?」 影七並未立刻回應,眼神先行請示過影主,得了准許才開始動作——他直接連根扯掉了衛九昭剛剛覆上去的那隻眼的全部睫毛,面無表情伸手遞到衛九昭面前,無聲示意:它們是你的了。 小衛九昭目瞪口呆,也忘了去接,有些慌不擇路地掉頭給後面的小影衛繼續發零嘴去了,她已經有些心不在焉,頻頻不安地扭頭看他,只見他保持那個姿勢站了一會,又默默歸隊站好。 待全部發完,小衛九昭小跑著趕去抱住父親的腿躲在他身後,又忍不住偷偷探出頭飛快瞄少年一眼,她愧疚極了。 結果自然便是該有的那樣。
(十七)少年影七
衛九昭在走神。 影七原是一動不動任她覆手在眼上,但時間著實有些久,他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開口:「想要?」 衛九昭回過神:「什麼?」 「要拔嗎?」! 他跟我想到一件事了呀……衛九昭心想,莫名有些害羞,趕緊收回了手,但他的回應…… 「笨蛋阿七!」 影七無端被嗔怪,垂了眸不做言語,只緩緩坐起身來。 「阿七,你還記得那個時候我選了你之後說的話嗎?」衛九昭懷念似的問。 「……」影七默了片刻,難得的有些羞於啟齒。 衛九昭殷切地看著他。 影七還是開了口,平素冷淡的嗓音帶了些鬆動:「小姐說:你看我的嘴巴大不大。」 「你看我的嘴巴大不大呀?」小衛九昭牽了影七來到一旁,視線在糖葫蘆和他臉上流轉,她有一點,只是一點點的反悔,不過也不是要收回來,只是想和他一起吃,可她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轉了轉滴溜溜的黑眼珠換了個說法。 平心而論,魏國公和影主都覺得影七不算最好的選擇。 魏國公對他有些印象,他們這一批孩子都是在貧民區收養的孤兒,牙子當時選拔回來的孩子中,眼神兇狠滿是戾氣的有,面露被拋棄後又被撿走的不安迷茫的有,貪婪的有,感激的有,無措的也有,唯獨這個孩子,從頭至尾眼神平淡無波,也不是死水一灘的空洞,就像是一潭平靜的湖泊。 這樣的孩子,最好調教也最難調教。 他順利地從最初的廝殺中突出重圍活了下來,順利成為這一批的影衛七號,他對棍棒刑罰無感,對殺人流血無愧,對疼痛無知無覺,只要能完成任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毫不在乎。 直到某天,平日裡調教影衛下手最狠的教頭慘死武場,毫無破綻、滴水不漏,沒有任何線索能指向他,魏國公便知道,他果然是天生的、最好的殺手。 這樣的好苗子……魏國公朝女兒的方向瞧去。 嚼著糖葫蘆的小衛九昭笑得心滿意足,她接過小少年手裡的睫毛,煞有架勢地取出帕子包好,有些得意地說:「今天可是阿九的生辰呢!」 少年影七看著她動作,沒有答話,眼裡帶了困惑。 「我想想……阿七呀!你的生辰又是哪一天呢?」 少年影七終於和她說話:「阿七?」 「是阿九想的!很不錯吧?父親說你沒有名字,怎麼這樣。」 少年影七:「……」 「生辰呢,是什麼時候?」 「沒有生辰。」 小衛九昭陷入小小的呆愣,她有點難過,無法想像沒有生辰的日子。眼前的少年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是不是也在悄悄難受呢,她想。 小衛九昭故作老成:「和我一起過生辰吧,怎麼樣?以後都這樣。」她努力找措辭安慰道,「不要想以前了,跟我一起想吧,秋天啦,冬天啦,過新年啦,我們的生日就快要來了,就可以吃好多好多零嘴了,啊!阿九屋裡還有好吃的呢,我帶阿七去!」 小衛九昭二話不說牽了少年影七噠噠噠跑到魏國公身邊:「阿爹,小九要回屋去了,謝謝阿爹!我喜歡阿七!」 魏國公點點頭,囑咐道:「阿爹在這還有些事要忙,不可亂跑,找了護衛一起回去。」 父親的話讓小衛九昭點了點頭,然後她徑直就牽了人跑走了,魏國公無奈地搖頭,給影主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暗自里護送著不讓人省心的九小姐回屋去了,少年影七似有所察覺,朝那人隱匿的位置斜了一眼。 罷了,魏國公想,不過只是一個苗子而已,跟愛女比算不得什麼。 「便這樣吧,訓練亦不可荒廢,一切照常。」 「屬下領命。」 再後來,收了睫毛的帕子早就不知所蹤,可姓名和生辰,就這樣敲定了下來。
(十八)影七番外:你看我的嘴巴大不大
衛九昭是個離經叛道敢於探索的姑娘。 柳姐兒又悄悄遞了她本婆十八家的話本子,她從未聽說過還能這樣那樣……可卻臉紅心跳地想要嘗試看看。 幾乎是不做他想地拉了影七來試,十叄太害羞了,阿兄又……咳,果然還是阿七最適合陪她幹壞事。 「你再說一遍?」影七猛地抬頭看她,不可置信地緊盯著衛九昭。 「就是我用嘴……唔!」衛九昭的嘴被捂住,說不了話,只好用眼睛委屈地瞪他。 眼前人還是不為所動,眼神甚至隱隱往責備方向發展,他嘴角有些抽搐,臉色黑了下去,猜測到:「又是那個衛柳教你的?是不是殺……」 衛九昭連忙環住影七的頸打斷他,在他頸邊不住地蹭,待他挪開手掌,就踮起腳尖一下又一下親吻他。 影七的手臂猛然收緊,唇舌追逐上去加深這難得的主動,展開熱烈的回應。 兩人先前都分別沐浴完了,便黏黏糊糊地朝床榻倒去,衛九昭翻了個身將人壓在身下,身下的人一聲低吼,眼看著就要奮起反攻,卻很快被她纏上來的吻安撫。 足足親了半盞茶功夫,衛九昭覺得自己已經要軟了,開始手口並用向下進攻,影七起初還不滿足小舌頭的撤離,迷迷糊糊的想粘上來,又捨不得她嘴裡蜜一樣的攝魂咒。 「好喜歡阿七。」 「阿七是第一個。」 唇舌尋訪之處無不燒起火般灼熱,偏又有嘴裡不停的媚術般的蠱惑,影七捨不得,只能僵硬著任她動作。 上半身已經被剝個乾淨,露出整個赤裸健碩胸膛。往日她會撫摸這裡,影七想。 可今日衛九昭的目標不在此地,唇舌只像滴落的水珠一般沿分明的線條滑過,轉而就伸手探向更下方的鼓鼓囊囊之處。 衛九昭猛地一拽松垮褻褲,炙熱便耀武揚威般彈跳而出,不住晃蕩,影七下意識想要警備奮起,衛九昭順勢卡了大腿夾進他雙腿之間,膝蓋直抵囊袋處,不知輕重的力道抵的他脆弱之處有些疼,卻又激起難言的快感。 衛九昭抽了腰帶,捆住他的雙手系了個只能稱得上是漂亮的結,巧笑嫣然威脅道:「不讓我弄的話,我就去找別人哦?」 怎麼可能。 影七放棄抵抗般閉上眼睛引頸受戮。 衛九昭的鼻息噴洒在那處,她無法掩藏對男性特有之處的興趣,阿七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愛乾淨的一個,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果然同她想的一樣,連這種地方都乾乾淨淨的……衛九昭心想。 最後的心理負擔也被放下,衛九昭回憶了一下話本子的內容,嘗試著像接吻一樣先用柔軟嘴唇碰觸,接受影七直白的身體變化。 嘴唇將將觸碰到的時候——性器有生命般貼上來了一刻。 舌尖探出來貼上去的時候——他呼吸更加沉重,大腿肌肉緊繃,身體跟著顫抖。 舌頭開始嘗試著游移的時候——他的大腿下意識地夾住,卻在碰觸到她身體的時候猛地分開,打開更大。 努力張大嘴將傘莊頭部含進口腔的時候,他背部離床驚坐而起,陰莖隨他的動作進一步探進口腔,滿滿當當的侵占擠壓她的舌頭的生存空間,她下意識舌尖一抵一舔。 與此同時,影七徹底忍不住呻吟之聲,溢出一聲性感的低吼,他的腦中轟地炸開一片,死死握拳抵擋噴射之意。 衛九昭頭一次知道,已經碩大到那種地步的性器竟然還能進一步脹大,已經撐圓了嘴巴被迫更張大了一圈。 嘴裡的東西期待似的跳動著,衛九昭清楚地感受到了脈搏的鼓動,影七正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目光看著她,衛九昭嘴裡含著他的性器,小小地哼了一聲,不再看他,開始挪動頭部。 影七用盡全力拚命克制自己想要挺腰的動作,衛九昭的動作小心謹慎,臉頰微凹,堪堪只吞進前小半段就不再探進,但她仍是帶給他難以比擬的快感,他不斷告訴自己,夠了,夠了。 衛九昭仿佛有所察覺,又好像想起什麼,空閒出來的雙手裹上未含進的下半段,不停捋動撫慰,也嘗試過進一步深喉,努力全部納入口中,可太過粗長,生理性的嘔吐感討厭極了,她很快不再願意這樣做,轉而賣力吮吸前端,慢慢摸索出門道,加入舌尖的動作。 到最後她實在雙頰酸痛,控訴地瞪了影七一樣,吐出嘴裡濕淋淋的性器,專心對著小眼處使勁嗦弄吮吸,很快,不可抗拒的高潮襲來,影七慌張地想抽出陰莖,但衛九昭護食般緊緊握住他的不讓他退開,腰眼忍到發麻再也難抑,在她嘴裡噗噗噴射出來。 又腥又膻,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味道,衛九昭咽下一些就再也吞不下去,剩餘的濁液從她的嘴角溢出,墜入衣襟。 衛九昭深覺被話本子給騙了,嘴巴也又酸又疼,她委屈地撇撇嘴,影七一言不發端了茶水盂盆來給她漱口,衛九昭辦完事想要跟他撒嬌,俏皮添上一句「我的嘴巴大不大呀~」,不想對上一雙黑沉的、泛著危險氣味的眸子。 裂帛聲後,水淋淋的交合聲響起,細碎呻吟從昏暗持續到黎明,以放蕩糾纏的身體力行,宣洩叫囂慾望,教會不聽話的九小姐什麼叫引火自焚。
(十九)噁心
衛九昭當真沒讓人打下手,自己一個人包攬了全活,她手頭還是沒什麼勁,雖然看起來不怎麼講究,但她在湯料上下足了功夫,應該也還算不錯。 其餘的小菜早就悉數備好擺上了桌,衛九昭念叨著「怎麼還沒來呀?」一轉頭準備出廚房,就撞進了一個無聲無息的胸膛。 她毫無防備,硬生生撞了來人一個滿懷,那人虛浮了她一把,她捂著額抬頭,立刻將小小的不悅給忘了,驚喜的聲音有些過大:「阿兄!你……」你是走來的嗎? 衛淵淺笑,收回手端起灶上兩隻碗,轉身朝房裡走去,右足仍是微跛,但好在走的還算穩當。 衛九昭跟了上去,開始小聲埋怨:「真是的,為什麼剛剛不說話,我一回頭嚇了一跳。」 「見小九專注,不忍打攪。」 衛九昭刻意不再去注意兄長的腳,嘰嘰喳喳說著玩笑:「我才不信,想來偷學才是真?」 兄長吃面也是慢條斯理的,發不出一丁點聲音,賞心悅目,衛九昭看了眼自己賣相不太好的麵條,莫名覺得配不上他,滋生了些挫敗感。 「張嘴。」 衛九昭回過神,衛淵正卷了一筷子面遞到她嘴邊,一副要喂她的架勢。 「什、什麼?」 「且當做賠禮?」 這根本沒什麼好介意的,衛九昭其實並未在意,她直覺哪裡怪怪的,不太對勁,沒去接,連忙拿起筷子舉了舉示意,自己動作起來。味道不差,但她近來麵食過多,筷子多往小菜夾了去。 衛淵默默收了手,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沒再言語。 說是來吃面,便真是吃面,一桌子的開胃小菜動都未動,吃完面也是稍作寒暄便回去了,婉拒了她的送別,衛九昭隱隱覺得兄長興致不佳,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衛淵棄了輪椅,影叄在身後默默推著,不露一絲聲響。 他許久不曾走路,跟腱抽疼的厲害,卻讓他清醒得痛快。 一路所遇侍從紛紛行禮避讓,也有大膽的偷偷抬頭張望,他已沒有氣力再去介意。 衛淵知道自己再待不下去了,理智不斷告訴他不可以、逾矩了、越界了、她隱有察覺了,應該慢慢放過她、疏遠她、離開她。 可如若真的那樣做了,放了那團光亮,他又能獨自在這暗無天地的煉獄再撐多久。 我不想拉下你。 想讓你永遠笑得肆意。 想永遠陪著你。 我心愛的妹妹。 想到她恰如其名昭陽般的笑容,踝足撕裂般的疼痛也逐漸麻痹,心間卻是無以復加的更為沉重的痛楚。 一路蹣跚回府,自院內彌散開來的苦味,究竟是吊他性命的良藥,還是怪狀猙獰緊緊纏繞住他的藤蔓? 究竟是府邸還是他的牢籠? 啊啊,原來如此,是他這該死之人,不得解脫的枷鎖。 夜半,衛淵胃裡翻江倒海,拚命捶腹吞咽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所食之物盡數吐了個乾淨,腐臭穢物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看,終究不屬於你,你什麼都不能留下。 太噁心了啊。
(二十)往事章,六年前
夜間未傳藥,龔嬤嬤不放心,硬著頭皮擅自推門進屋,這才發現叄公子已抱著盂盆不省人事,慌忙連夜去傳大夫。 大夫搖頭一嘆,若存死志,藥石罔效,陳年舊疾又何必再一一贅述。 只兩樣,其一,仍需繼續保持藥膳方能循序漸進恢復正常飲食。其二,復健亦不可操之過急,切忌自我折磨。開了些養胃外敷的藥,便告辭離去。 另一邊,吐過之後已好上許多的衛淵陷入沉沉睡夢,卻夢到一位許久不曾夢到的人物——開國以來唯一一位公世子,已故的魏國公府大公子。 大公子自幼天資聰穎,乃驚世奇才,相傳國公夫人懷他至十月時有仙人託夢送子,不日胎動,天降祥瑞奇景,長至不過叄四歲時便有仙人駕鶴而來收其為徒,志學之年*方學成歸來。舉國大儒與其論道,皆自嘆不如,大公子與其父魏國公推新政,謀變革,改民風,期年間國庫從虧空赤字轉至金錠堆無可堆,百姓富足,官制變革,皇權鞏固,國力強盛,四海來朝,創一代盛世,皆離不開大公子的汗馬之勞。 大公子未及冠便破例被冊封公世子,乃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殊榮,其在世時,百姓皆先知公世子,才道魏國公。 衛淵自幼便為有如此傳奇的長兄而深覺與有榮焉,那一直是他心中神祇般的存在,自強奮力的目標,他無長兄資質,卻以一手不曾示人的薄繭終於換來屬於世人對他的讚嘆。 他一不曾令魏國公府蒙羞,二不曾成兄長之累贅,叄不曾妄自菲薄自甘墮落,終於足夠優秀,以自己的方式光耀門庭,無限接近屬於他的無儘可能,可六年前…… 一朝大刀闊斧變革,朝堂幾度風雲變幻,魏國公府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名門世族又在舊制中扮演什麼角色?舊制受益者又如何甘心新制如此順風順水推行?布棋人是誰,操刀者是誰,權力被削者債主又是誰? 六年前,除已入主東宮嫁為太子妃的魏國公府嫡長女,國公府嫡系子女盡數被擄受盡折磨,彼時縱有影衛營,不過悉數隻為官家謀事,全部精力只在官家安危,又如何應備得了傾巢而出破釜沉船且目的只在報復魏國公府的舊氏族? 可他庶出衛淵又何辜? 直到最終主謀被捕,審訊牢房響徹主謀揮之不去的肆意狂笑,要怨就怨他亦是不世之材,庶出又如何,只要能讓魏國公府生息斷絕,但凡能讓他魏國公痛不欲生,饒是庶出亦不放過! 他著實無辜。 知情人對此諱莫如深,可如何又能瞞得住,他如何就能想不通個中原委。 倘若你不曾生為魏國公血脈,倘若你不曾為了心中御街打馬光耀門楣的追求,當若你便安心受了那祖蔭順勢自甘墮落就做了那風流紈絝,倘若你懂得掩自己之鋒芒,你的人生是否就會有不同? 當年鬼門關走過一遭終醒之時,他問過身邊哭紅了眼的衛九昭,你怨嗎? 不過將將十歲的衛九昭不怨,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我又如何會去怨。
(二十一)無常
六年前。 沒人真正知道衛淵是奇蹟般撿回一條命還是如何。 毒排不出,藥灌不進,衛淵醒過一次,強撐著問了狀況才直直倒下,又發起了數日不退的高熱,死亡如影隨形。 他在那徘徊不去的高熱之時,只接連夢見過一個場景,夢中黑白無常隔岸瞧他。 白無常笑得和氣,手中哭喪棒響鈴一搖,黑無常那頭卻是未響,二人嗟嘆奇也。① 衛淵涼涼笑了。 聽聞過「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②,卻未必不是恆久。衛家上下遭受重創,魏國公府僅存男兒尚幼,衛淵不忍、不甘、亦不能。 響鈴不響不知何故,他無暇過問,無常亦不能妄動,前路便是能擺脫一切苦厄的往生,衛淵卻一步不曾向前。 耳畔漸漸能聽見模糊的召喚,有他熟悉的、也有不諳的,有他避之不及的、也有期盼的,白無常嘆息一笑,在虛空中掐了個訣,眼前僵持之景逐漸飄散,他終於醒來。 自此以後,衛家後世之擔,終究落到他一人病軀之上。 衛淵腿已廢了,成了跛足,為官亦代表朝廷顏面,仕途之路已是再無可能,可魏國公府到底未倒,變法之路終究尚存,父兄畢生所求,他來替其謀!變法未趟之道,他來替其涉! 傾頹亦可再造,但凡能有一息得存。 只要得以成事,背後何人指點乾坤又何必追問。 來來來。 望著眼前惹人憐愛的妹妹,衛淵忽的就想到衛九昭五歲那年…… 衛九昭五歲以前,只在旁人口中得了個模糊的長兄剪影,那般傳奇的人物,想必衛家子嗣綿延,便是有期望再得仙人轉世的願景在裡頭。 待她五歲時,恰逢長兄學成歸來,衛九昭從不與人生分,粘人的厲害,長公子平日裡公務繁忙,卻也總會忙裡偷閒分些時間於幼妹。 衛淵在一旁遙遙望著,以往總哈巴狗似的跟在自己身後的妹妹如今粘在他最崇敬的長兄身邊,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某次家宴上,魏國公抱了愛女上桌,故意調侃問她:「最喜歡家中哪位兄弟姐妹?硬要選爹爹也是成的。」 小衛九昭重重一哼,賞了魏國公一個後腦勺,糾結似的環顧四周,半天不開口,急的長姐上前一步險些撞翻碗碟,她才擲地有聲一字字拋出——「叄哥最漂亮!最喜歡叄哥!」 一字一句砸進他的心底,撞得他心神俱暢,牽引著他咬牙堅持下今後的每一項大事。 眼前哭的涕泗橫流的衛九昭跟那年的小妹重合,而後數年間,他拖著病體終於在這趟渾水中攪弄出了個名堂,證明這是自己能夠做到的榮耀。 若說從前還心存幻想,可弱冠之後卻連個封號都不曾得,官家態度微妙,大業已成後的空茫,十一弟也已至幼學之年,還有他心中那齷齪的渴求…… 從前壓的他無法喘息的重負徒然消逝,或許便是在那時,他萌生了死志。 他再度夢到那黑白無常,無常一嘆,道「何必自尋夭亡。」 何必、自尋夭亡…… —————— ①哭喪棒是黑白無常比較常見的武器,上面掛了鈴鐺,一人搖鈴,另一人的鈴鐺也會響。 ②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出自《紅樓夢》
(二十二)豁達
衛九昭近來有些愁眉不展。 她去過衛淵院子幾次,聽聞他最近又病倒了,衛淵整日睡著,她不便入內,影叄那裡也避重就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什麼都做不了。 衛九昭照例去武場報道。 她結束今日的修習,坐到一旁愣神,嘆了口氣。 阿兄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他在想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能知道…… 衛九昭又嘆氣連連。 驀的,她有所察覺般抬起頹喪的頭,撞進來人擔憂的目光。 啊…… 來人擰著眉,在衛九昭面前半跪下來,有些在意地看著她的臉,關懷道:「最近沒什麼精神呢,阿昭。」 影十叄有些侷促,從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枝幹花,完好無損的樣子讓他略鬆了口氣,方斟酌著開口:「出任務時能找到的最罕見的花,已做乾了,阿昭再讀書時……」 衛九昭一把拉了青年在身邊坐下,懷著眷戀的心情環抱了他的手臂依偎上去,身邊人瞬間繃直,衛九昭接了那花,替他說完未說的話:「我會夾在最喜歡的章目里。」 往日裡他定然不會再開口,但仿佛擔心衛九昭還會繼續消沉下去,強忍了羞澀又笨拙道:「打起精神來啊……阿昭。」 衛九昭總是能在影十叄的溫柔里很快平靜下來,她點點頭,因粘的緊,腦袋便在影十叄胳膊上直蹭,他不說話,帶動著她也靦腆起來,她把玩著手裡的乾花若有所思,忍不住放在鼻尖細細嗅著。 影十叄餘光瞧見,雙拳下意識一緊,帶動臂上肌肉,怕硌到她不舒服,又即刻放開,已製成的乾花沒有氣味,若是有隻會是…… 是十叄的味道,清爽好聞,像他的人一樣,衛九昭這樣想著,抿了抿嘴,又不住咬著唇瓣,若這不是武場……好想親十叄…… 真不害臊!她小小地譴責自己,卻忍不住偷笑,她問:「城裡的桂花,開的旺嗎?」 影十叄當即會意,某些場景一閃而過,耳尖紅得能滴血,以只能堪堪讓她聽到的聲音道:「還、還尚需些時日。」 衛九昭偷偷埋頭吻他臂間衣袖,她的元氣都已回來了,又變成那個豁達的姑娘。 午間,她又去了衛淵院裡,影叄的回話依舊原封不動,她不再介意,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在院裡,還刻意避開了日頭找了個陰涼處,不曾委屈自己。 影叄眼裡似有流光倏地閃現,轉瞬即逝,瞥過某個角落,又抬頭望了望午陽,自尋了個角度默默站著,不曾隱去,亦不再多言。 良久,久到衛九昭幾乎快要入睡,屋內喚了聲響。 衛九昭推門進去,聲色帶了些欲睡的睏倦:「阿兄無事何不去院裡躺躺,太陽曬得好生暖和,恨不得就在這搭個窩了。」 衛淵隔了紗帳看她,不曾說過一句話。 衛九昭自己去小榻上坐了,或許是睡了,又或許只是在那坐著。 約莫兩個時辰後,肚子咕嚕一叫,她站起來,撐了個懶腰:「我便不陪阿兄用晚膳了,昭陽閣小廚房手藝不錯,阿兄若是腆著臉來用,我是不會趕阿兄走的。」 話落,轉身離去,走至門邊時,他的聲音終於似隔了千山萬水遙遙傳來:「走的時候小聲些,只喜歡你來,不喜歡你走。」 「我一定常來。」 衛九昭如是說。
(二十三)話本子
這日,衛九昭出府去尋柳姐兒小聚。 衛柳見了她,頓時喜笑顏開,又神神叨叨地問她能否讓影衛迴避,要給她看好東西。 衛九昭當即擺擺手招呼著影七院裡自玩去,這是她前些日子瞧見阿兄和影叄之間的動作學的,回頭就跟阿七對了幾個自創的手勢,真用起來說不出的得意。而後便隨了衛柳進內間說悄悄話。 衛柳拉了她上榻,頗為警惕地將床幃都放了下來,方從枕頭芯子裡變出個話本子來,拉了衛九昭一起看。 「!……?」光是書名就讓衛九昭傻了眼,統共就一個字,她卻不認得,直愣愣地問:「這是何字?」 衛柳早有預判,可算等到她開口,解釋道:「等著你問呢,這字跟『裊裊婷婷』里那個『裊』同音,據說在南越之地的方言里是個罵人的詞兒,可我們這取戲弄、糾纏之意。」 衛九昭疑惑:「好生奇怪一字,男的女的男的,哪裡就擔得起個書名了。」 衛柳老神在在:「所以呀,就以這字形意解讀,老實跟你說吧,我要嫁人了,母親教導我床幃之事,她害羞,提了一嘴就扔了我本春宮圖讓我自瞧去,我嫌那春宮畫的噁心,聽聞城南深巷裡開了家『婆十八書坊』,是間賣禁書的,可好多已出閣的小姐夫人都在那買書看,一書千金難求,我託人買了,果然值當。」 衛柳又與她湊近了些,繼續說:「你手頭這本是我特意給你留的,主角正是小姐和侍衛呢,唔……你看這字也能知道,是小姐和兩個侍衛纏纏繞繞的書,取這字也算貼合了。我還有本同一個人寫的名嫐的,講的又是兩個小姐和公子哥的,看得人膈應,就不與你拿了。」 衛九昭話沒聽全,心神已全被勾了去,正中她心事,口裡喃喃自語:「嫁人……侍衛……」兀自紅了臉。 衛柳推推她,催促道:「打開看看?」 衛九昭心虛應了一聲,隨意翻開一頁,與柳姐兒念道—— 「小姐那話兒濕噠噠的,回屋薰香澡牝,手指推掐花兒,自覺柔嫩可愛,埋首瞧去,粉比花淡,怪生那侍衛多愛嘬弄,這粉嫩牝戶不知平添多少枕上風情……」 衛九昭渾身不自在;「……寫的好怪,我那處不粉,自覺沒甚大礙,便是沐浴時候也不敢亂摸,日後夫君就不愛了嗎?」 衛柳也愣了,旋即又氣道:「你這麼說我也不是粉的……不、不對!看個話本子哪有你這麼話多的,真是敗興!這書就不是該兩個人合看的,你一問給我興致都問沒了,你拿回去罷!」 衛九昭不甘心:「可它真的寫的好怪,看著不適,我不管怎麼樣十叄都會喜歡我的!……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奇奇紅了臉,衛九昭是羞的,衛柳是憋的。 衛柳笑她司馬昭之心,在床上笑得直蹬腿,好一會,強塞了話本到衛九昭懷裡,見衛九昭滿臉通紅,忍不住上手去揉,衛九昭半天不說話,她便開口:「也不光是這種,旁的情節同普通讀本也一般無二,寫的還挺波折生動呢,流兩滴淚也使得,你是正巧翻到這了,回去再翻著看看。」 當夜,影七領了個蹦蹦跳跳來,躡手躡腳走的九小姐回魏國公府,衛九昭心癢又心虛,旁人與她說話,她一驚一乍的反常的不行,影七眼尖,發覺她廣袖裡藏了東西,未多問,卻也留了個心眼。 衛九昭連夜看書,房裡燭火亮了一夜,直到她實在熬不住,捧著書搖搖墜墜無意識睡了過去,眼見著書要砸到地上嚇她一個激靈,一隻手適時出現接了過去。 他替衛九昭掖好被角,對著那本害她反常的書本略皺起眉。
(二十四)瞞
臉紅心跳看了一夜書,悸動過後,衛九昭心裡存了心事。 家中姊妹除去實在小的,都已定下親了,如今連柳姐兒也是。待守孝期一滿,她就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那件事」之後,從未有人敢來提親,十叄娘親的身體狀況也著實稱不上好,何時才能輪上自己呢。 一個人悶想也無用,衛九昭抱了琴,往衛淵院子裡去。 許是換了新藥的緣故,衛淵服完藥總是渴睡,他將將入榻準備小睡一番,衛九昭便來了,只好衣衫不整地隨意套件外衫倚在床上。 衛九昭不曾料到,有些窘促地抱了琴退出內間,正猶豫是走是留的時候,衛淵開口替她做了選擇:「先坐吧,今日得空了?」 「昨兒是去了柳姐兒那,這才晚來了一日,原是想找阿兄彈彈琴的。」衛九昭回道,自尋了外間圓桌坐下。 衛淵看向她,忽然說:「談談情?」 衛九昭沒聽出來其中意味,「原是這樣想的,阿兄要睡了,還是罷了,左右不過消磨時間,阿兄不必與我勉強。」 衛淵困意已上來了,便真沒與她逞強。 衛九昭應是要離開的,可難得的心事來了,讓她忍不住想要傾訴:「昨日才曉得柳姐姐也快要嫁人去了,十妹明年才及笄呢,這都已定下了親,大家都是香饃饃,唯獨到了我這……」 衛淵聽明白了:「小九這是恨嫁了?」 他以為衛九昭會反駁,衛九昭卻少有的沉默了。 我總歸是該嫁人的啊,雖說未必就會答應人家的提親,可哪有媒人門都不上的官家小姐……衛九昭想。 「魏國公嫡女是小門小戶敢肖想的?」衛淵難得帶了絲不悅道,「又或者,留在家不好嗎,就留在府里,永遠和阿兄與父親一起……」 眼前兄長仿佛頭一次聽說妹妹還要出嫁似的反應跟異想天開的話,讓衛九昭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小九笑什麼?」 「抱歉阿兄,是我沒忍住,因為……因為阿兄很少開玩笑嘛。」 衛淵怔愣,低聲道:「玩笑?……」 笑出了聲,心情好了,心事自然就不再那麼愁了,衛九昭見衛淵未再開口,想來是困意上來了,便自發起身告辭,衛淵點頭,盯著床幃愣神,不知在作何感想。 另一邊,衛九昭拖了侍從將古琴送回昭陽閣,便繞去四小姐院裡。 衛瑤已在涼亭獨坐許久,茶盞半口未動,便是衛九昭來時,也沒能反應過來。 「四姐姐?四姐姐?」衛九昭在她面前擺擺手。 衛瑤唬了一跳:「啊?哦,是你啊。」 衛九昭故意順勢往誇大了說:「我站這好半天了,四姐姐一直不曾理我,想來也是沒工夫陪我絮叨的,十叄在嗎?那讓十叄替姐姐招待我可好呀?」 衛瑤下意識撥弄衣上流蘇,未去看她:「哦、哦,影十叄啊,他這兩日出任務去了,不是我不肯,他不在這……」 衛九昭自己感受了一下,確實沒有十叄在附近的感覺,她立刻就蔫過來,與衛瑤瞎扯了幾句,見衛瑤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便找理由自回去了。 待她走後,衛瑤盯著她臨走的方向,撥弄流蘇的手勢漸慢下來,說不出的心慌,她瞞了件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還能再瞞多久……
(二十五)小妾
安王死了個小妾,這件事可大可小。 若看她上不得台面的身份,這位還是某位官員升官辦的燒尾宴上,替賓客布菜的丫鬟。慣例來看,王公大臣若是看上了,收了也是常態,左右不過都是主人特意調教備好了的,丫頭又長得水靈,布菜時也左一個媚眼右一個摸手的,安王收下她也是順理成章。沒名分的賤奴罷了,又是外人調教的,這便可小。 可安王近來對她甚是寵愛。到底是調教好的,不似側妃和那些個侍妾,床幃之事極放得開,無論前庭後庭或是品簫,怎樣都使得,怎麼插都插不壞,便是野外也誘得他來過一次,叫的也賣力好聽,每每泄過,她軟著嗓子一叫一哄,總能教他重振雄風再多乾上一場。安王到底出生皇室,又端著面子,不便出入煙柳之地,沒嘗過真正的窯姐,難得有個上趕著送上門來的,新鮮勁又正濃,實在寶貝得緊。 若只因他這私慾,也不至於真的鬧大徹查,巧就巧在來了邊關鎮南王派出的舊心腹,渡江那日正巧見著江里飄著的這位,一瞧見她的臉當場唬了一大跳。 鎮南王年少時愛慕一位小戶小姐,當年那位小姐與鎮南王無媒苟合的事東窗事發,王爺本欲順勢將叄茶六禮補辦了再將人抬進王府,卻教跋扈善妒的鎮南王妃當場帶了府衛親自拿了鞭子打殺了去。 鎮南王妃是出了名的悍婦,當時底台又硬,饒是那位被鞭子抽的渾身皮開肉綻身上沒留下一塊好皮,王爺也是敢怒不敢言,哪裡又曉得那位究竟在何時還悄悄留了個種下來,鎮南王常年戍守邊關,身體已是日暮途窮,又多苦顏,王妃也多年前故去了,私生女之事才抖落出來。 密探當初來報時他還有所質疑,如今這位除去人泡腫了些,與當年那人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的面容,讓他不得不信。可踏破鐵鞋得來的,卻是個將死不超過一日的,如此造化弄人,王爺彌留之際但求見一面的心愿…… 心腹不敢有瞞,當即飛鴿傳書,人在彌留之際多念往昔,自己與那對母女總是錯過,無福相聚,老王爺悲慟萬分,心傷之餘渾濁老眼泛起切齒之恨,只道務必徹查,還我兒公道。 如此一來,一個小妾有了這般身世,這事便往大了去。 經仵作查驗,遇刺之日約莫在八月初七。 這事同衛瑤本身看似本無甚干係,那日她恰巧去了長公主辦的百花宴,安王側妃亦整日陪同在側,著實清白,可後經探子來報,偏偏那日,她身手頗高的貼身影衛剛好不在。 衛瑤一口咬定自身清白,一派鎮定,只道那日百花宴不便帶外男,便讓那影衛休沐去了,但真相如何,她自己再清楚不過。 安王不傻,犯不著為了一個垂垂老矣又遠在邊關的鎮南王得罪魏國公府,更何況衛瑤還會是自己未來的正妃,但她身份尊貴,那影衛可不是。 鎮南王那,到底派勢要做足,便是當真查不出來,還怕沒人頂罪?
(二十六)謊
到底是魏國公府的影衛,斷然沒有逢人就可拘押審刑的道理,更遑論他安王還並不夠格。可若是四小姐為證清白點頭同意過的呢? 影衛營起初仍是不願,影十叄雖是破例後來,可早已得了影衛營認可,是眾人生死之交,末了,還是影十叄不忍雙方為難,自願受審。 此事不是他做的,便無論如何拷打皆不會認。 只一樣,別讓九小姐知道。 他囑託影衛營,也懇請衛瑤。 別讓、她知道。 滿城已是丹桂飄香,衛九昭已不必多問了,她只是給自己打氣,今日一定要努力見到十叄! 衛瑤已拾起鎮定,也沒拿出任務去了這種幌子再叄騙她,找回往日數落人的架勢:「你已大了,總是成天往我這跑要一個影衛成什麼體統,白白辱沒自己身份,每次來都只為這事,心思全在這上,從未有哪一次是真心來瞧瞧我的……」 但她也深知打一棒給個棗的道理:「實話與你說吧,我不同意也是有人提點過的緣由,否則我總做這壞人惹你不快做什麼,待我守孝期滿嫁人去了,娘家的人帶不帶得去還未可知,你就不能再忍忍?到那時說不準就臨到你頭上去了,從年頭到年尾都是你的,還用得著來看我唱白臉?」 衛九昭說不出辯駁的話來,又如那打了霜的茄子,沒精打采的蔫了,衛瑤不同意是常有的事,她不甘心,臨走之前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十叄還好嗎?最近任務重不重?可受傷了?」 衛瑤撇過頭做喝水狀不朝她看,只道:「還不是整天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守著,我能有什麼事忙著他?就在這守著呢。」 不對。 這不對。 衛九昭根本沒感覺到他在的氣息,她沒有平日裡那種他在的感應。 上次衛瑤說他出任務去了,衛九昭同樣沒感受到,恰似今日。 衛九昭又與她問了幾句十叄近況,衛瑤看似一口一句從容在答,卻從不直視她的眼睛。 她在撒謊。 衛九昭從未如此確信過,她在撒謊。 聯想她近日來的反常,衛九昭直覺不對。 為何四姐姐要不惜扯謊騙她?為什麼自己再未在武場碰到過十叄?為什麼沒有任何人與她說過?就連阿七也。 大家都在瞞她。 衛九昭不想懷疑她,也不敢證實心中不安的猜測:「十叄當真在嗎?」 衛瑤看似惱了,開始下逐客令:「我騙你做什麼?你少詐我,今日說什麼就是不予你,你便歇了這心罷,我有旁的事要忙,就到這裡,你回去吧。」 衛九昭低下頭,衛瑤想,她或許是在失望。 她沉默片刻,抬起頭,莫名就笑了,好說話地擺擺手離去。 她笑得如常,可不知怎的,衛瑤卻隱隱覺得心驚,今日看似就這樣揭過去了,日後又該想什麼理由搪塞她…… 衛九昭出了院,心裡無比清楚地感知到,十叄出事了。 「阿七。」衛九昭輕喚。 影七應聲而現。 衛九昭有心試探:「近來總這樣,阿兄成日睡著,四姐姐也不待見我,誰知道她有沒有拿十叄撒氣,你近日修行時見他,可都還好?」 模樣清俊的冷麵影衛沉默著,是抗拒還是為了什麼。 他沉默片刻,待衛九昭皺起眉時,漠然道:「我與他不在一處修行。」末了,又補了一句,「他武義好,小姐不必擔心。」 衛九昭看向他,突然就彎眸笑了,「是了,那今日就去尋柳姐兒玩吧。」
(二十七)心焦
衛柳早習慣了衛九昭的不請自來,屋裡侍從也熟習地不再替她通傳,可見到她仍是藏不住的歡喜:「你來了,小昭兒。」 衛九昭只道:「上回柳姐兒同我說,看完《嬲》來換《嫐》,心癢了好久,巴巴就來了。」 衛柳一愣,她分明不曾…… 衛九昭執起她手,袖口垂蓋下來之時指尖悄無聲息輕點了兩下,好似終於反應過來,「啊,是我忘了,別惱別惱,」又回頭喊道:「阿七,快些迴避迴避,我與柳姐兒有私密話要說。」 饒是知道影七斷然不會靠近,還是紅著臉去關了門,對著看似空無一人的院裡又囑咐道:「不許偷聽!」 待關了門,即刻卸了臉上表情,急切地拉了衛柳往內間去。 衛柳蹙眉,壓低了聲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衛九昭滿心焦灼不安:「姐姐助我,十叄他……」 當夜,衛九昭果真帶了本新的話本子回去,屋裡燭火亮了一宿,興許又是在挑燈夜讀。 翌日,不過卯時,衛九昭武場也不去了,膳也不在府里用,攜了兩本書便往衛柳那去,侍從問起,只道已同柳姐兒約好了,今日會與她同食。 那廂見她到了,確實是已備好的樣子,傳完膳後,屏退眾人又關起門說起悄悄話來。 少頃,衛九昭推門出院,揚聲喚回自家影衛,頗有微詞地抱怨柳姐兒家膳食不合她胃口,想吃城門邊的燒雞。 影七微擰了眉,城門與此處一南一北相隔甚遠,那家燒雞饒是他也有所耳聞,生意奇好,天剛亮就能排起長隊,他不畏路遙,只怕尚需久等,在這期間衛九昭的安全…… 衛九昭即刻道:「好不好呀阿七,我真的好想吃,我已經跟柳姐兒誇下海口說阿七一定能為我們買來了……」 似是怕他不為所動,衛九昭扯了他袖口輕搖,見他不說話,像是有些著急,臉湊上前似乎是要…… 影七剛跟了衛九昭那會兒,她還是個沒有男女大防又好奇心極強的五歲孩童,也會這般撒嬌從而提出各樣式的難搞要求,若是實在過分他未曾答應,最後便會猝不及防對著他的臉頰吧唧一口。 她幼時可愛,娘親兄姐總愛這樣親她,同樣的,饒是闖了再大禍,可憐巴巴服軟親上一口也總能免於責罰,彼時她以為丹書鐵劵也無外乎此。 最終的結果便只會是,他經不住少女的懇求,一次又一次違背規定帶她去做她所欲的所有的事。 思及此,影七為躲避後退一步,躍身往城門趕去,嘴角抿起清淺弧度。 待確認他已走遠,衛九昭轉身懇求道:「我不求柳姐兒救他出來,我什麼也不會做,煩請姐姐借我些人手,我只求能親眼瞧上他安好與否,只是如此。」 衛柳如何能不答應。 衛九昭已無暇顧及自己方才草率冒失的舉動,只在後來的某日追悔莫及。 頭一年的八月初七,有人得了平時第一個吻,有人初遇少年阿登。
(二十八)傳言
衛九昭並未招搖闖入,託了衛瑤的人帶她偷偷潛進安王府地牢,不過須臾,從外至里悄無聲息地放倒了守衛。 刺入鼻中的濃重腥味幾欲令人作嘔,卻讓她湧起堪稱懷念的意緒,潮濕地面總有幾處較之旁處顏色更深、氣味更濃,太昏暗了,看不清是什麼,衛九昭卻清楚,那不是水。 再往深處走,衛九昭終於見到想見之人。 衛九昭心頭一震。 她的十叄被剝光了上衣,手腕腳踝被鐐銬鎖在刑架上,低垂著頭似是已昏了,仍被高高豎直吊著。 衛九昭根本無心去羞澀。 她曾清楚的知道影十叄十叄歲以前身上所有的疤痕。 小時候被頑皮妹妹不慎隨手丟了火鉗燙傷的,未成為正式影衛前被同期的孩子暗算的,第一次接殺人任務猶豫時被反傷的,辦事不力被影衛營懲處的。 以及、他臂間深深淺淺六年不散的累累舊痕。 六年前,除已為太子妃的二小姐外,衛淵與其餘魏國公府嫡系兒女悉數被擄,衛九昭那日換了侍女衣服同影十叄玩,影七受她所託去尋一隻飛跑的鸚鵡。 負責擄人的起初未曾發現她著裝不對,仍是照著畫像將她劫走,敵酋以眾人性命逼迫長公子服下劇毒,叄公子腿筋被挑,七小姐雖未及笄已具國色,遭逆賊小兒惦記欲行不軌,不堪受辱自戕當場。 不料七小姐如此決絕,談判籌碼無端少了一個,宵小不敢輕舉妄動,餘下的倒是未受甚皮肉之苦,面面廝覷之時,這才發現衛九昭著裝未免太顯不同。 敵酋稍作環視,挑了庶出一脈的衛淵來問,掏出懷中小瓶惡劣暗示,問他衛九昭究竟是誰。 衛淵強忍腳筋被挑劇痛,刷白了臉卻未討饒過哪怕一句,艱難抬眼一看,好似半天才能發聲,道:「衛府九小姐。」便撇開臉抱腿不再去看。 他如此輕易就認了,反而引得對方懷疑,「膽敢騙我。」那人沖他又補幾腳,那瓶毒還是灌了下去。 眾人被分開關押。 那小影衛有些身手,被生生打斷了手腿也不曾放開過那小婢女,想來兩人是相好的,一時竟無法分開,只好將兩人關在一處。 影七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以潛入,敵眾我寡,饒是他身手再好,堪堪只能帶一人全身而退。影七不做他想,自他五年前跟了衛九昭起,便從來不會做選擇,他朝衛九昭走來,一直緊緊環抱衛九昭的臂膀也感應般鬆開了手,兩人似是不謀而同達成一致。 衛九昭搖頭。 大哥生死不明,叄哥若再不醫治只怕……十一弟不過五歲卻或成國公府唯一後望…… 「我不會有事,帶十一弟走!速去告諸父親,我一定等你們來。」 那是衛九昭這麼多年來所下的第一次令。 結果證明,她做了最正確的決定,如若不去追究背後的痛苦和殘忍的話。 他們沒能第一時間等來援兵,十一弟被救走之事很快就被發現,他們被分別轉移。 大公子堪堪吊上口氣至死不曾醒來,衛淵失了最佳醫治時機,病根永烙,五公子眼睜睜看著平日裡最愛漂亮的親妹在自己面前從生到死,從冰冷到發臭卻無能為力,深受打擊精神失常,數月後支開影衛投湖自盡。 而衛九昭…… 世人皆嘆惋魏國公府嘔心瀝血一心為國為民卻逢無妄之災,痛惜公世子等人悲慘遭遇,但也有著如是傳言——相傳國公府九小姐被救出時渾身浴血卻近乎毫髮無傷,身邊影衛手腳盡斷,臂間血肉模糊傷可見骨,不似受刑而似……被生生啃噬。想來也是,足足七日之後才被找到,若不吃不喝哪裡有命可活。 那是傳言或是真相,於衛九昭而言,已沒有任何意義。
(二十九)磐石
而如今,影十叄身上的新傷舊痕,多到讓衛九昭窒息,多到她已無法循記憶索驥。 她的十叄,不吭不響地咬牙接下命運給他的所有折磨,即便不成人形,也一言不發。 他身上已無一塊好肉,衛九昭甚至不敢輕易挪動他。 她堪稱卑微地懇請衛柳所派幫手輕輕放下他,務必輕些、再輕些。 鐐銬一頭深嵌牆壁,另一端陷入皮肉,卸下之後才見踝腕間亦是一片血肉模糊,被人小心挪動著靠坐在地上。 他於煉獄厲鬼的森森獠牙下浴血而立,以一副被生生磨出的鋼筋鐵骨。 衛九昭攥緊了衣袖,咬牙忍下心中無以復加的揪心疼痛,那壓的她快喘不過氣來。 衛九昭一步步向他走近,她的腳下如有千斤重,她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對待他,她怕驚醒了他,她不敢靠近他。 可她的身體違背意志,在他面前跪坐下來。 衛九昭顫抖著剝開他額前碎發,露出那張鬍子拉碴卻面露淺笑的臉龐,怔愣當場。 她猛地回頭起身,抽出頭上髮釵衝著就近獄卒手背狠狠刺下,不待他痛呼出聲已被另一雙手適時捂嘴。 衛九昭眉眼含戾,抽出釵子移至那獄卒頸間,聲色俱厲:「我只問你一般,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手下鬆了捂嘴的手,改將他鉗制,那獄卒駭然,這小娘子來真的,她當真下得去手! 衛九昭已等得不耐,舉起釵子眼看著又要刺下,獄卒心膽俱裂,忙喊:「我招我招!」 「他是個硬骨頭,軟硬刑罰皆招呼上了仍是敲不出半個字,吭都不吭一聲,上頭催得緊,便、便用了藥……」 衛九昭目眥欲裂:「什麼藥?!」 「西越傳來的攝魂丹,另由巫醫行祝由術……」 衛九昭不知道那是何物,她只關心那物可會傷他性命。 獄卒惶恐應道:「不會不會,原是單行祝由術即可的,他意志過強,才給喂了藥,只會昏沉些時日。」 衛九昭略鬆了口氣,又問:「那他為何會這樣?」 獄卒忙不迭解釋:「巫醫先是問他可是他下的手,他回了不是,祝由術絕不會出錯,實則已是洗去嫌疑,今日這才未曾再施以它刑。」 衛九昭赤紅了眼:「既已洗去嫌疑,你們還綁著他做什麼!為何又不速速放了他去?」 「我等也是聽命辦事,上頭不開口,哪敢自作主張,求小姐饒命!只是順口問了他句八月初七在何處做了甚,卻什麼都問不出,他只是笑,實在瘮人,這才給他又綁上了。」 衛九昭便什麼都懂了。 八月初七是他的生辰。 他八月初七整日同我在一處。 相傳,古法催眠會讓人再度身臨那日的場景。 他原來是想到了她。 衛九昭鼻尖一澀,她好想偎進十叄懷裡,卻只敢避開觸目驚心的淋漓鞭痕輕探上他緩緩起伏的胸膛,觸他鋼筋鐵骨之下那顆如磐石般的溫柔心臟。 而後,撫摸般吻他乾澀起皮的唇。 衛九昭已六年不曾流淚。 他總是…… 無妄之災。 衛九昭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三十)請旨
到底還是干出了劫獄。 將影十叄送醫後,衛九昭當即打馬入東宮尋太子妃。 她不能隨意進出宮門,二姐姐卻可正大光明帶她入內。 官家向來不怒自威,見了衛九昭卻難得帶了些慈愛,本朝公主不過寥寥叄人,早年間為鞏固朝局爭些發展之機,多逃不過遠嫁藩王抑或是和親的結局,那是她們身為皇女的使命,可到底,還是又多了個犧牲品。 衛九昭行禮後仍長跪不起,又鄭重一拜,太子妃這才驚覺不對勁。 正欲不動聲色拉起小妹,衛九昭已先一步正色道:「民女衛九,懇請陛下賜婚。」 眾人聞言皆吃了一驚,自古以來哪有重臣之女自己來請旨賜婚的,便是有意,也當朝臣來請,著實駭人聽聞。 太子妃當即下跪,求情道:「小妹頑劣,冒犯聖聽,全屬兒臣管教無方,請父皇恕罪。」 「與太子妃無關!」衛九昭開誠布公:「是民女誆瞞太子妃,才得以入宮面聖,太子妃毫不知情。」 「民女少時落難,昔年為求活命生啃恩人血肉才倖存至今,在外敗了名聲,世人對民女避之不及,而今年歲漸長,恨嫁之心難抑,卻無心以國公府為仰仗逼迫世家結一怨偶,民女早已配不上高楣,只求能與昔年恩公長伴,以身為報,斗膽請旨,全在民女一人之念,旁人皆不知情,望陛下成全!」 衛九昭字字誠懇,特意不曾入殿,宮女侍從視線皆投在她身上,她板直腰杆。 衛九昭在賭,卻不是拿衛家上下來賭,就憑昔日衛家慘狀,官家顧念舊情心存不忍也一定會答應,她拿的是自己的破碎的名聲。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果然,官家親扶二人起身,面露慈色,探出手似是想撫摸衛九昭頭頂,到底還是收了回去。 「朕竟忘了,你已這般大了,昔年你父親帶你入宮赴宴,小小一個還不及人腰高。」文帝略在腰間作了個比劃。 「到底是衛家養出來的女兒,你父親對家事不著調,先公世子若是還在……疾首往事不提也罷,朕竟不知民間竟有如此傳言,你記著,知恩圖報是善事,無論旁人何議,勿隱國士之風,朕即刻擬旨,替你做主。」 文帝轉身入殿,話卻背身傳來:「可惜公主生不逢時,往事暗沉不可追,但幸有你父兄力挽狂瀾,今日能有你這般兒女,便是成事最好佐證,我朝也必不再有那般無奈,放手去做罷,無論何時,自尊自立。」 不料文帝會說這些,衛九昭心裡湧起感動,用力點頭作揖。 領旨謝恩過後,衛九昭心系影十叄,焦急的不行,遂告請離去。 太子妃追上來,擔憂道:「小妹,你又何必要那般說自己,你明明不曾……」 「二姐姐,」衛九昭打斷她,「我若在意旁人說些什麼,便不會能到今日,無論如何,當初若沒有十叄,就不會有我,鮮血不會騙人,我身里流的,有衛家的一份,也有十叄的一份。」 衛九昭到底沒忍住,一如兒時那般撲進姐姐懷裡:「讓姐姐擔心了,安王存了讓十叄頂罪之心,我別無他法,我氣四姐姐無情,氣衛家瞞我,卻不能軟弱無知到眼睜睜看十叄遭難,我一定要與他在一處。」 太子妃滿腹心疼,不住撫摸她:「你擅自劫人一事,二姐姐替你收尾,去吧,我的昭兒要一直走自己想走的路。」
(三十一)吻
影十叄還沒有醒來。 大夫道施針可強行喚醒,衛九昭捨不得,只守著等他自醒。 衛九昭怔怔望他唇邊清淺弧度,一再問自己何德何能,驀然憶起六年前塵封往事。 被救出之後,驟然失了心中那股支撐的勁,她曾數日昏迷不醒。 她咽不下任何吃食,饒是強灌了進去也會被身體本能地盡數嘔出來,據說後來由十叄強撐著來喂,才喂了下去。 她隱約記起了,並非她認人,而是喂入嘴中的東西混雜了堪稱熟悉的…… 鮮血不會騙人。 遲來六年的後知後覺。 正當她痴了般凝著自己腕間胡思亂想之際,手,被另一雙帶了繭子的覆上。 溫熱指尖轉而觸上臉頰,衛九昭對上他深邃眉眼。 「你來了。」床上之人說。 你又來我夢中了啊。 衛九昭動了動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見他似是想要起身,忙俯身而下按了他肩膀不讓他動彈。 他順從,整個手掌貼上,在她臉間摩挲,片刻不移目光凝著她。 他曾無數次在夢間、在生死交界間夢到這個場景,他不必躲在暗處無法與她相見,她也不必拉下身份去求心有不甘處處刁難的四小姐,在影十叄的夢境里,他們常同處一室,但更多的還是在那棵桂樹下,他不是身份卑賤微如塵埃永遠隱匿暗處屬於別人的影十叄,而是父母健在的阿登,他就有資格愛她。 真好,他想。 衛九昭已察覺他神色恍惚,想來尚在幻夢,她不在乎,她順從心意,放任自己閉眼俯身,只要是十叄就好,幻夢現實都好。 衛九昭不敢碰他淋淋傷口,虛趴在他身前,雙手隨了吐息一併纏繞上去,從他頸間一路吻到嘴角。 這是夢啊,影十叄放任自己,他恍若對疼痛無知無覺,臂間微微用力將她整個人貼向自己,小小頭顱在他手中下壓,近乎迫切地追逐上去。 「輕些、輕些十叄,別急……」衛九昭生怕壓到他傷口開裂。 他已棄了思考,只剩本能,低吼著撬開她的齒間,追逐般與她唇舌糾纏,索取吮吸她口中津液,仿若玉液瓊漿般盡數咽下。 他並不嫻熟,她亦是,只圍獵般本能的抵死纏繞,不妨礙他們彼此沉迷。 衛九昭錯開臉變換個角度,無意間方便他舌尖直抵她喉間,激起陣陣酥麻顫慄,衛九昭快樂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略微分開紅著臉稍作喘息,他已迫切地再度粘黏上來,破碎喘息盡數消散在津液交換的水聲之間,她的唇舌已不再是她的,被他護食般不肯放開,只剩細密纏綿。 「愛……你……」那是淹沒在唇齒間,最深沉又直白的宣洩,我愛你,這便是內心的全部話語,你便是我深藏於心的眷戀,是我酣暢淋漓的圓滿,是我畢生追尋的彼岸。 他們幸福的快要死去,門外是何動靜,今夕又是何夕,已與他們無關。 直到他再度沉沉昏睡過去,他們才終於捨得彼此分開。 等你真正醒來,我會輕輕告訴你,我將是你的妻子。
貼主:a_yong_cn於2025_01_01 16:48:59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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