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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光:舊世界軼事 (3-5)作者:Fl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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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6: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Flora
3、Hotel
萬在神界的一隅擁有一所小房子,它靜靜佇立在某個僻靜的角落,門口栽著成片的醡漿草。但只要你稍微靠近,側耳傾聽,便能聽到其中窸窸窣窣的交流和嬉鬧聲。在這裡,神界的土地容不下哪怕一棵凡間的植物,而萬卻稍微有些固執地——祂想讓這片空白的土地上多些野花,於是祂同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妖精定下了契約,由他們來扮演花卉,只是這些聒噪的小生靈總是吵得祂無法靜心,每當這時祂便惱怒地推開前門,剎那間什麼聲音就都沒有了。
房子是棟兩層的別墅,頂層用紅瓦堆砌出漂亮的弧度,其他地方的磚牆是米色的,每扇窗外都擁有精細的金屬柵欄相襯。客廳中有一個引人注目的石砌壁爐,煙囪一直延伸到房頂之上。萬會用從人間弄到的木頭來讓壁爐在冬季持續不斷地熊熊燃燒,儘管祂的身體不甚敏感,基本上感知不到溫度的變化,但祂依舊樂於在閒暇時刻盯著那躥升的火苗,這會使祂想到自己紅得過分的髮絲。
如果用人類的標準來審視,這是一棟裝修精良的中產階級的房子,它擁有寬闊的客廳,溫馨的廚房和吧檯,墊著印花桌布的餐廳,緊閉的書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浴室,兩間臥室——主臥和次臥,還有一間客房。次臥大概只有主臥的一半大,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張孩子的床,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繪本和毛絨玩具,地板上散落著積木。它們被封存在此處,靜靜地,隔絕了時間的流逝,也永遠不會迎來一個真正需要它們的,真正的孩子。
正因如此,金光流在剛提著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入住這裡時甚至揶揄過祂。祂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來,高跟鞋在原木地板上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祂用很快的時間便將整棟別墅的布局盡收眼底。萬,你住的地方可真小呀,看這裡!祂欣然推開浴室的門,薄荷色的花紋瓷磚鑲嵌在牆面,浴室連帶著整個洗漱台都比較狹小,或者說有些不合理。
它們在一樓的一角,這意味著金光流需要在兩層樓間穿梭才能在沐浴後走回臥室。洗漱台是貝殼形的,擁有波浪般流暢漂亮的線條,一塵不染。金光流拉開浴簾,仔細觀察著浴池,袖珍的浴缸上還支著一個金屬架,便於在享受沐浴時光時點起一盞香氛蠟燭,或者吃些甜點零食。外面的架子上羅列著擺放整齊的洗漱用品,男士和女士的都有,金光流看到了老式的工藝剃鬚刀和各種味道的沐浴油。萬,我很好奇。祂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說道,你為什麼不用這些東西?它們全都是滿的,過期的。
我為什麼要用?只有人類才需要頻繁地清潔自己。萬不假思索地答道,絲毫沒有注意到金光流驚訝又有些失望的神情。呀……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喜歡洗澡呢,你不覺得洗完後很舒服嗎?現在好了,我會經常——經常使用這裡的。祂咯咯直笑,聽得萬實在是心煩意亂。
祂還去看了客廳,那是祂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墨綠色的皮質沙發摸起來十分結實,還分出來一部分,就像一座半島,這樣金光流就能夠側躺在那裡看電視了。電視機位於客廳的斜角,依舊是比較古老的樣式。金光流打開旋鈕,上面出現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它幾乎不能用了,不過你可以看這些碟片。
萬把祂拽到客廳的另一側,靠牆的置物架上放著幾百張影碟。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買的了,祂坦言,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不過你可以拿這些解悶。金光流隨手拿出一張播放,螢幕上出現模糊的黑白畫面,一男一女正隨著音樂在舞池中央調情。看起來很浪漫。金光流心滿意足地關掉了電視機。浪漫,萬在心中咀嚼這個宛轉的詞彙。
祂也喜歡廚房,就在客廳的另一邊,和客廳中間橫著一條吧檯。我們可以坐在吧檯上邊看電視邊吃東西。金光流構想著未來的生活,隨手拿起一本食譜,摸上去也是陳舊的,上面有些手繪的圖畫。不必如此,旁邊就是餐廳,為什麼不在那裡吃飯——而且我們也根本不需要吃東西。
我不知道。金光流偏偏頭,那是祂思考時會做的動作。或許是因為,只是因為我們可以一起看電視。
祂跟著萬上樓,樓梯吱嘎作響。我們會不會掉下去?金光流有些忐忑地問。不會,它們僅僅是這樣響而已,況且這是旋轉樓梯,你只會掉到下面的那一層。樓上是他們的臥室,萬的書房,客房,還有另一間次臥。金光流喜歡臥室里的巨大窗戶,推開後能聽到化作醡漿草的妖精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你們看見祂了嗎?其中一個聲音細細的。看見了,看見了,祂長得可真漂亮!另一個激動地嚷嚷著,萬讓金光流不要去管那些聲音。
大床上鋪著鑲嵌著金絲的絲綢床品,全是金光流喜歡的藍色,和祂的眼睛顏色很像。床腳平整,看起來不像是睡過人的樣子。你會在每天早晨整理床鋪嗎?不——不會。萬矢口否認。我很少睡覺,有時在書房小睡一會兒。好吧,金光流沉吟片刻,那你從明天開始就會了。
金光流沒有打開客房的門,在祂心中那是客人的房間,而非自己的地盤。祂誇讚書房中落灰了的羅曼小說,就和萬神殿中的那些一樣——萬從來不去翻看它們,可金光流卻喜歡得不得了。祂最後參觀的是次臥,推開門後祂愣了愣,對裡面粉紅色的裝修感到驚異。萬,這不像你的風格呀!祂托著腮欣賞床上的小熊玩具,還不小心踢走了一塊積木。這是孩子的房間。萬解釋。你還有孩子嗎?金光流開始數繪本的數量。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只是孩子的房間,僅此而已。
萬,你可真奇怪!金光流依舊笑盈盈的。
萬不讓金光流隨意出去這棟房子,祂說妖精們會為祂通風報信的。金光流聽到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祂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去,不過祂暫時還樂意住在這裡。祂拉著萬和自己在那張床上歡愛,有時也在浴室和吧檯,還有祂最喜歡的沙發。祂逼迫萬必須睡覺,就在床上,而不是書房裡木質的工作桌。大部分時間萬隻是躺在祂身旁,聽著祂的呼吸逐漸平穩,然後支起身盯著祂柔和的睡顏。等到晨光籠罩這片屬於神的土地,金光流睜開雙眼,驚喜萬分地講,親愛的,你醒得好早!
在那之後祂會起床,做早餐,據金光流自己所講,祂做飯的技術只能用一般來形容。不過萬品嘗不出一般和優秀甚至和糟糕的區別,祂覺得自己在嚼一塊又一塊的泥土,可是金光流吃的很開心,祂滔滔不絕地對萬說,祂還從來沒有嘗試過做飯呢,沒有地方能讓祂這樣——就是這樣,像人一樣!萬看著祂的表情,忽然意識到泥土般無味的食物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萬會在用完早餐後離開,去做祂自己的工作。祂不告訴金光流祂究竟要去做什麼,徹夜未歸也是常事。祂衣服上會有別人的味道,祂不討厭,可對面的人往往會說,你的身上縈繞著另一個人的氣味。祂說是的,不過,這又有什麼問題?金光流不在乎祂從哪來,第二天又要到哪去,祂會準備晚餐,基本上萬拿到的時候都是冷掉的。
祂會準備一池溫熱又冒著泡沫的水,說服萬和自己一起享受沐浴的快樂。祂總是如此,一如既往在萬敲門時拉開,穿著睡裙給祂吻和擁抱。很少的時候金光流會忘記迎接祂,祂不小心睡著了,或者沉浸在電視和書本描寫的浪漫愛情中,那是祂最嚮往又一無所知的東西。當金光流迎上前,接過祂手中包裝精緻的各種禮物——無非是各處找到的首飾,祂不會告訴金光流祂為了那些晶瑩剔透又晃眼的寶石在多少拍賣會中一擲千金,也不會告訴金光流一顆豐滿圓潤的巨大珍珠要在多少蚌中才能剜出,又要輾轉多少權貴和滾滾前進的時代才能作為一件微不足道的禮物送到祂的手上。
金光流誇讚它們的美麗,像在夸一朵便宜的絹花,夸一把玻璃做的廉價珠子。祂的禮物源源不斷,把金光流的梳妝檯都給填滿了。祂也會送祂小說,影碟,甚至新鮮的食材,用來支撐祂們普通的生活。每當祂看著那樣的金光流,看著祂像個下嫁的公主站在中產階級的房子裡,穿著昂貴的睡裙,頭髮鬆散地披在肩頭。祂會打掃房間,會沉浸在夜宵和肥皂劇中,有一瞬間萬想,萬惱怒又滿足地想——金光流就像自己被困在籠子裡的妻子。
在一個普通的早晨,前院的醡漿草被露珠壓得紛紛彎下了腰,萬走到屬於祂們的房子門口,敲響木質的門扉。房間裡久久沒有聲音,祂狐疑地推開門——祂明明可以,只要祂想,祂就能自己推開這扇門,可祂卻鬼使神差地等待著另一個人,一個不屬於這裡的漂亮女人。金光流站在客廳正中央,手足無措的樣子,祂還沒有打扮自己。萬聽見浴室中嘩啦啦的水聲,金光流在往浴池裡蓄水。
祂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祂說我給你帶了東西——帶了禮物,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金光流慌慌張張的,祂應了一聲,等一下,親愛的,我……我要去關上水閥。隨後便消失在了祂的視線中,祂站在門口等待了許久,久到祂覺得時間都停滯了。在金光流終於走到祂面前時,祂把手裡拿的東西遞給了祂——一條包裝得板板正正的淺藍色絨裙,祂告訴金光流可以把這個當做一條普通的睡裙。金光流說謝謝,我……我不知道你會回來,抱歉。祂抿著嘴唇接下那條裙子,仔細端詳幾眼,然後迅速攏到了懷裡。
我隨時都能回來,光流。祂很無奈,伸出手抱了抱祂,祂很少主動對金光流做這個動作。
祂們沉默著,直到金光流打破寂靜。你去做什麼了?這是祂第一次問起萬的行蹤,萬意識到祂攬著金光流的手攥緊了,祂不知道如何去解釋,祂最後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祂只是為了這條裙子找了一天。
那你今晚會在嗎?金光流問祂,祂僵住了,半晌後說,祂會回來的,祂保證。祂吞吞吐吐,久久抱著金光流不撒手,祂的意識中躥升出一條奇怪的想法,祂,祂似乎——祂在背叛金光流嗎?祂不知道,祂們什麼都不是,祂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也可能有,有的是早晨的嬉鬧和晚上的纏綿,祂們有一棟小而精緻的房子,金光流說過它實在是太小了。
那天晚上,萬籟俱寂的一日,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迎來了屬於它的最後一天,而祂們彼此都對這份沉默心知肚明。祂推開門,迎著祂的是金光流穿著淺藍色絨裙的背影——那條裙子源自地下拍賣會,走私得來的某個王朝的皇后的貼身睡裙,在她斷氣後的十分鐘內被脫了下來,她的名字很長,因此萬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起那脆弱得如同一縷彌散的灰燼的名字。女人頹敗湮滅的身姿逐漸被面前的人,房子的女主人所取代,鑲嵌著天青石和碧璽的裙子與房間內的裝修格格不入,祂哼著歌,用一束鵝毛輕柔地掃去皮質沙發上的浮土。
祂有些口乾舌燥,快速踱步到祂身旁,奪去了應當出現在家政學書籍封面的鵝毛撣,祂忽而開口說,我們能一起跳支舞嗎?金光流有些詫異,然後說好呀,我們要跳什麼?祂說祂不知道,但是摁開了唱片機,一座有著匣子的巨大唱片機,購於某個古董商鋪。祂緊張地想,我們是否有必要去跳舞?亦如往日金光流從冷白色瓷製的浴缸中支起身,披上一條浴巾,隨後上樓,走上那條狹窄並且吱呀作響的旋轉樓梯,坐到床邊梨花木的梳妝檯前,哼著熟悉的曲調。
架子上擺滿香水,精油,或者其他的萬無法理解的東西,祂半靠在床邊看祂把晶瑩剔透又油膩的液體傾倒在手心,搓化了塗抹在頭髮上。多可笑的事情,祂的頭髮,金光流的頭髮,比最好的絲綢還要柔軟,比空氣還要觸不可及,比金絲還要富麗堂皇,而祂卻興高采烈地、循規蹈矩地用低劣的人造物裝點祂的閨房。金光流說祂熱愛這無意義的一切,這讓祂覺得無聊透頂的每一日都重新煥發出生機。況且——祂笑著,抿著嘴角看向祂:你不也是一樣的麼?就在這裡,你知道的。祂敲一敲梳妝檯,木質的桌面和抽屜傳來一陣古樸而又普通的回聲,這悠遠的聲音,祂說,來自轉瞬即逝的人間。你不也是一樣的麼?金光流咯咯地笑著,幾滴水珠隨著祂肩膀和胸脯的起伏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留下一灘水痕。萬這才注意到祂身後延綿不絕的印記,延伸到木門之外,祂推測還會一直延伸到浴池邊,而金光流正像是一條水蛇,裊裊地撐在池邊遊了出來。
唱片機恰如其分地放起音樂,起初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隨後又是高昂的女聲,最後兩股聲音像繩結似的擰繞在一起。你從哪裡買的這個唱片?祂不禁疑問道。呀——我不知道。金光流說,都是你買的呀。可萬怎麼也想不起來祂究竟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拿到的這張唱片,或許是幾年前,或許是幾十年前,或許又是一百年前。祂幻想著男人和女人的晚禮服,幻想他們在錄音室里嚴陣以待的模樣,這是祂第一次遐想和人類有關的,切實存在的人的故事。
祂已經孤單太久了,連人類的臉都記不住,而金光流也是一樣。可是祂們並不居住在寬闊宏偉的神殿,也並不享受著信徒的頂禮慕拜,祂們只是棲居於此,一棟會在夏夜傳出陣陣蟬鳴的小房子內,用著人類打造的梳妝檯,人類錄刻的唱片。這些東西比它們創造者的生命要長久得多。
還等什麼呢?金光流拉起祂的手,祂身穿著皇后遺物的女人,此時此刻點起一盞油燈,引線燒焦的氣味,祂嘴裡哼唱著歌曲,流水一樣地傾瀉而出,類似於隱藏在樹影下生機勃勃的苔蘚。
Fin.
4、一綹金髮的童話
萬從身側的枕頭上發現一根不長也不短的金髮,這是金光流離開祂的第幾個月,或者第幾年,祂記不清了。祂的感官一向遲鈍,連時間的流逝都難以辨認。或許已經過了幾十年?萬端詳那根金絲,乾燥,僵直,失去了原本的光澤,變得脆弱又醜陋。只要稍微一使勁,這根金髮就會像被掐斷了脖子的麗人般軟綿綿地塌下身子,亦或是屍首分離,發梢分開纖細的枝杈,只為告訴祂它離開了主人便會可憐地死去。
這根頭髮真晦氣。萬想,我要趕快把它丟掉。可祂把它捻在手中,卻怎麼也放不下,扔不走。這根頭髮有什麼好的?它什麼用處都沒有,把它縫在枕頭裡便找不見了,把它編織成項鍊只會讓項鍊黯然失色,把它作為燭芯——只怕是連蠟塊都碰不到。燒掉它?埋掉它?吃掉它?萬把它捧在手心,放在嘴邊,想像它只是一根玉米須。把它吞掉太沒有意思了。
萬搖搖頭,繼而把它放到臉上,輕飄飄的頭髮蹭著祂的皮膚。這感覺不錯,萬點點頭,比祂擁有的所有鑲嵌著金絲的枕頭都要舒服,比從祂的翅膀上摘下的最好的絨毛都要柔軟。好了,它還有那麼一點用處。萬把那根頭髮放進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細太輕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兒吹走。
第二根頭髮在祂的某部書里被發現了。一部放在祂書架上的羅曼蒂克小說,祂因為這本書沒有落灰才注意到了它。實際上祂最討厭愛情小說,討厭這種酸腐的故事,祂只是擁有這本書而已。它被人拆開,翻閱,看得很仔細,其中幾頁留下了淚滴乾涸的痕跡。就在小說的結尾處,那根金髮孤孤單單地躺在戀人圓滿的愛情上,緊壓著「劇終」的字體。它很可憐。萬感慨,把書本立起來,那根頭髮就滑到了祂的手心。萬把那根頭髮放進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細太輕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兒吹走。
第三根頭髮黏在了茶杯的底座。那是一小盞彩繪著花紋的鑲金邊的茶杯,邊緣被設計成花瓣的模樣。這尊茶杯很小,很淺,無論多麼滾燙的茶水倒進去都會很快變得溫涼適口。這樣的茶我喝一口就沒有了。萬想,因此它更適合一位擁有著小嘴巴的主人,或者說一位不厭其煩添茶的主人。祂如此篤定,順理成章在茶杯底座發現了那根頭髮。我要把這個杯子摔碎。萬想道,祂最後把它藏了起來,因為祂發現杯沿上還留著一顆小小的、已經幹掉了的口紅印。萬把那根頭髮放進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細太輕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兒吹走。
第四根頭髮被裝在了柜子里。祂送給金光流一個柜子,目的是讓祂放著那些祂送的其他禮物。祂打開,因為許久沒有打開過,柜子的連接處上了繡,一點也拉不動。那裡面有一把乾花,幾塊發光的石頭,一根手工鋼筆,動物的骨頭做的哨子和各種有著人工痕跡的首飾。看看這薄情的人,祂一件也沒有帶走,一件也沒有。萬很失望,祂拿起鋼筆,似乎能觸摸到殘留在上面的溫度。祂拿起石頭,似乎看見金光流接受時欣喜的眼神。祂拿起金子做的項鍊,其中卡著一根乾澀的金髮。萬把那根頭髮放進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太細太輕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兒吹走。
第五根頭髮不偏不倚落在了浴池石磚的縫隙中,它藏得太隱秘,可祂還是發現了。接著是第六根、第七根、第八根……祂發現了好多好多根頭髮,祂從未想過它們就這樣分散在各處,祂原本以為祂只有一根,現在祂擁有一小綹了!萬把這綹頭髮放進了小小的玻璃瓶里,它們太細太輕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兒吹走。這個瓶子太笨重了。萬想,把它露在外面很危險,它會被不小心摔碎,然后里面的頭髮就會逃跑。祂想來想去,最後把玻璃瓶放到了自己的身體里。祂的血肉是熾熱的,玻璃卻是冰冷的,把它包裹在祂體內的那一刻,祂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從祂的心臟蔓延到指尖。
你好。那綹頭髮跟祂講話。謝謝你收留我們,我們被拋棄了,在外面的日子裡我們又冷又累。你的身體里真暖和,就像靠著火爐一樣——親愛的,我們碰到火爐就要死了。
不用謝。萬回答它們,我討厭你們,討厭你們說話時輕飄飄的語氣,我收留你們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處置你們。
那無妨。那綹頭髮安慰祂,即使你討厭我們,我們依舊會喜歡你。
我不需要你們的可憐。萬的語氣乾巴巴的。和你們一樣,我也被拋棄了。
那我們真是同病相憐呀!那綹頭髮說完這句話便沉默了,很久之後,一根髮絲顫巍巍地唱起好聽的歌來,另外幾根頭髮也緊隨其後歌唱著,它們想讓萬誇讚它們的聲音好聽,可惜並沒有。
祂很久都不再和頭髮們講話。那綹頭髮熱情得很,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堅持每天都對祂說早安。祂想起來金光流,祂很喜歡睡眠,經常一睡不醒,等到太陽灑在祂的臉上,祂懶洋洋地眨著睫毛說:早上好,萬。這時候祂也會說早上好。親愛的,你起的真早。祂笑著,唇角印了兩彎淺淺的酒窩。
是啊。祂回答,祂不想告訴金光流的是,祂不喜歡也不習慣那樣的睡眠,祂只不過是盯著祂熟睡後可愛的臉看了又看,從滿天星斗的午夜看到金光璀璨的清晨。祂什麼時候能再聽到那聲「早上好」?那清脆的、溫柔的聲音,似乎昭示著往後的時光都會充滿活力。只有一次,金光流醒的很早,躡手躡腳走到窗邊,弓著背拉開厚實的窗簾——祂的身影就在那一剎刻在萬的眼中,睡衣的綢布下映照出祂身體的曲線,祂背對著祂,看不見表情,但萬猜測,那時候的祂正為了窗外的晨光而由衷地感到欣喜。
祂繼續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祂止不住地想,祂恨祂。祂止不住地想,祂現在在幹什麼?祂在什麼人的懷裡?祂說祂離開了——這是否表明祂決計不再返回,只把祂與祂的回憶當作旅途上的客棧,走過便永不回頭?
祂拿出一根金色的頭髮,對它說:我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答對了,我會讓你的生活比現在還幸福;如果答錯了,我就要燒死你。
多麼美妙的誘惑呀,我接受。金色的頭髮這樣回應祂,它的聲音聽起來又清脆又溫柔。
只有這一個問題——我是一個值得他人喜歡的傢伙嗎?
哦,親愛的,你當然是啦。金色的頭髮高興極了,為回答了這簡單的問題而沾沾自喜。
很遺憾,你答錯了,現在我要把你扔到蠟燭里。萬皺著眉頭。
多麼冰冷的告別呀,我接受。金色的頭髮嘆了口氣,還未等萬動手,便脫離了桎梏,一心向著灼熱的火光去了,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
剩下的頭髮全都哭了,有的在為剛剛死去的那根祈禱,有的在擔心自己的結局,只有一根頭髮聲嘶力竭地哭著,哭得萬的心臟止不住地抽痛起來。
不要哭了,你的聲音讓我煩躁。萬沒好氣地講。
我怎麼能不哭呢?金色的頭髮看起來病殃殃的。我是那樣喜歡你,怎麼能昧著良心去說你不值得被喜歡呢——如果我這麼說了,你要將我的喜歡放到何處呢?如果我不這麼說,你反倒要讓我被火焰燒死!我是多麼可憐呀!
其他的頭髮也跟著附和道。我是那樣喜歡你,我們是那樣喜歡你……萬靜靜聽著,想要把它們都放到蠟燭上,看它們悲傷地哭泣,看它們如何憎恨祂。最後祂問,你們為什麼這樣喜歡我?
因為你也是這樣喜歡我們。金色的頭髮不假思索地一齊回答道。
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們?
你不是為了我們而哭泣了嗎?每一天,每一刻,就在剛剛,親愛的,擦擦你的眼淚吧。
於是萬跟著抽泣了一下,擦乾了臉頰上半凝固的淚水。
萬決定為生活找些樂子,祂與金髮碧眼的女人們約會,她們都是那樣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間高貴美麗。她們有的是貴族家的小姐,有的是久負盛名的女伶,有的是享受著錦衣玉食的公主。她們的金髮又細又滑,充滿光澤,比祂存起來的金髮要漂亮數倍。那是因為我們死了。金色的頭髮們提醒祂,如果我們還在主人身上,一定比她們的頭髮更漂亮。她們爭先恐後地討好祂,不斷在祂面前梳理著一頭完美的金髮。祂不知道祂想要什麼,祂與她們約會,但是卻感覺不到有多麼快樂。
您想要的是什麼呢?金髮的女伶輕輕攬著祂的胳膊,她是個擅長擺弄自己溫柔的女人。
我不知道。萬回答。快愛上她,愛上了她你就不會哭泣了。那綹金髮真誠地勸祂。我做不到。萬回答,我做不到。
您喜歡我的頭髮嗎?金髮的女伶撩起她瀑布般濃密的髮絲,她的頭髮就像細密編織過的錦緞。
我不知道。萬回答。快愛上她,愛上了她你就不會哭泣了。那綹金髮真誠地勸祂。我做不到。萬回答,我做不到。
我不明白。金髮的女伶哭了起來。我的頭髮讓無數人著迷,為什麼偏偏得不到您的垂青?
祂的心裡亂糟糟的。快安慰她,就像安慰我們一樣。那綹金髮尖叫,催促祂做出行動。
我不需要你了。祂的聲音冷冰冰的,漂亮的女伶掩著面離開了。祂本來想殺了她,割去她漂亮的腦袋,那樣她的嘴巴才會停止喋喋不休。
親愛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呀!金色的頭髮萬分不解。
因為我無法愛上她,我愛的人不是她。萬很有耐心地對它們解釋。
別管那麼多了,你愛上了她,就不會在每個早晨孤單地哭泣,你的心再也不會刺痛了。
我根本做不到。萬很有耐心地對它們解釋。你們這樣喜歡我,為什麼要讓我喜歡其他人?
因為我們希望你幸福——看著你幸福的樣子,我們就幸福了。金色的頭髮一齊回答道。
女孩們,猜猜我想要的是什麼?萬笑了,看見她們金色的頭髮了嗎,又漂亮又輕柔,因此她們爭先恐後想讓我看一眼,想讓我摸一下,而那些完美的頭髮也的確有這個資本。說到這,萬停頓了幾秒,努力笑著說下去。但是她們的金髮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什麼對你來說才是特別的呢?金色的頭髮一齊回答道。
祂拋棄了我,所以我一直認為我不該愛祂。愛這個字太肉麻了,但我只想說——我思念著祂,也愛著祂,因而祂的頭髮,即使是掉落了,變得乾枯,在我眼裡也比那些頭髮要美麗無數倍。因為她們的美與我無關,而祂的美麗卻實實在在地映在我的腦海里,因為我與祂分享過我絕無僅有的愛。我是多麼愚蠢啊,竟然現在才發現我正時刻愛著祂!
多浪漫呀。金色的頭髮一齊歡呼道。
如果祂不回來了怎麼辦?萬覺得祂總有一天會回來。祂曾經一直想著,等金光流回來了,祂要嘲弄祂,辱罵祂,對祂發火。現在祂改變主意了,祂想過這麼多,但是此時此刻,如果金光流能夠回來,祂想,祂要緊緊地抱住祂,任憑眼淚灑在祂瘦小的肩膀上。
Fin.
5、秋風沉醉的晚上
祂不打算光明正大去打聽,因此拜託了一位略有交情的人去暗自尋找,那人並不認識金光流,看到祂的要求後也只是挑著眉毛答應。祂還記得自己在紙上寫下的那些字跡,擁有金卷髮和藍色眼睛的女人,不是皇冠上的藍寶石那種奪目到張揚跋扈的藍,而是類似於天空萬里無雲時一浪浪漂泊的水色,或者春季初來時被融化的暖泉沖刷的碎冰。那種特別的藍色,祂為此甚至附上一小瓶孔雀石和藍銅礦混合而成的礦物顏料,即便如此也難以模擬通透類似水晶的色澤。在紙張的末端,祂留下輕微的痕跡——臉上最好要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痣。
來人端詳著被祂的手心攥出褶皺的紙條,忽地笑道,您怎麼喜歡上這種女人?祂起初無言,而後又像被突然點醒似的說,只是有些興趣,況且金髮麗人的面龐上總有一顆玲瓏小痣相佐,才不至於完美得無可指摘,也虛假得令人驚愕。那人點點頭,贊同這種喜愛缺陷的審美,因為太美麗的東西總是容易驟然消失。祂決定終止這場禮貌又疏離的,和情感無關的對話,那人說可能需要很久,或許幾周、幾月,因為——因為他說,我猜您一定想找到一個漂亮得令人脊背發冷的女人,像大海撈針一樣難。
祂對時間的感知有些模糊,和金光流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天都因為充斥在生活中的諸如一起閱讀一本小說或是一同洗澡的雜事而延伸得漫長。可當祂發現床的另一側只剩下冰冷交疊的空氣時,金光流像被抽離了一樣遠走了,剩下祂獨自一人,時間也駕駛著馳騁的馬車滾滾向前。比如祂以為只過了幾天,實際上卻足足有三個月之久,這三月對祂而言就像一滴滾進浪濤中的水,歲月已經令祂心感麻木。那人遞給祂一串地址,並不難找,據祂所知是人界的繁華地段。
他皺著眉說您不知我找了多久,這種美人兒可是很少見的,這樣的女人,再過幾年就年老色衰了。一周後再去,我給您預約了時間。幾年?萬心想金光流不知道和祂一同度過了多少年,一段露水情緣,對人類而言卻傾盡一生。祂笑著說我會給你足夠豐厚的報酬,來彌補舟車勞頓。那人聽到後滿意地咂咂嘴,告誡祂千萬要憐香惜玉,因為人的身體分外脆弱。如果您對她感到滿意的話——他吹著口哨走了。祂反感這種教育的口吻,也無需被人提醒人類的脆弱,不過祂不打算過多地追究,就算是調侃也罷,他完成了自己的請求,和祂最擅長做的所有交易沒什麼區別。
祂意識到女人很受歡迎,妓女還需預約,真是天大的笑話。不過若是金光流坐在那裡,為了看祂一眼而哄搶的人怕是要擠破頭。想到這祂自嘲般地笑了笑,儘可能讓自己不再去想有關金光流的事情。祂拖著疲憊來到那棟建築下,障眼法使祂看起來和普通的人類並無不同。建築物看起來更像是一棟古董,充滿著和外界格格不入的古舊氣息,但是同時又彰顯著氣派,至少是人類眼中堪稱豪華的氣派。
內里燈紅酒綠,一陣陣庸俗的脂粉氣息撲面而來,嗆得祂叫苦不迭。裡面的人靠這種反差招攬客人,越是低賤的事物越刺激,也越激發感官的快樂,她們不在乎誇張的妝容和歇斯底里的模樣,她們知道有人喜歡,而被人喜歡正是她們的工作。笑聲一浪高過一浪,祂祈禱那女人接客的房間能夠安靜些。萬剛一進門,一群年輕靚麗的女士便攔住祂,七嘴八舌地讚揚祂,這個說您的容貌多麼英俊,那個說您的紅髮多麼奪目,她們恨不得化身一條條蟒蛇攀附在祂的身上,帶走祂視為身外之物的鈔票。
店裡的鴇母看模樣應該已過花甲之年,依舊兢兢業業地招呼客人,她的眼神比年輕人銳利得多,觀察祂的模樣更像是在衡量祂能被榨取的價值。而在祂拿出預約卡後,她又像變了個人似的諂媚地提高聲調,親熱無比地叼著細長的煙斗,領祂越過一層層古怪曲折的階梯,來到相對來說最為僻靜的頂樓。她正在裡面翹首以盼等著您呢,她是個乾淨人,一定能讓您滿意。鴇母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一道細縫,肥肉堆疊在臉側,乾涸的唇塗抹上油膩的口脂,她緊張的時候就會抿一下,還以為祂沒有發現。所以我討厭虛情假意的人類,祂想。
頂層的房間很寬敞,宮殿般的廂房內從床到架子一應俱全,祂當然知道這些是做什麼用的。而那個女人正坐在床邊背對著祂,輕紗睡裙露出一截白嫩的後背,金色的卷髮自然地垂落其中,那一刻祂真以為這世上居然還能有回到過去的方法,或者,祂想——莫非真是金光流借宿此處,莫非鴇母說的也並非虛言。而緊接著祂又發現了破綻,屋內飄散著的濃郁香氣只對人類管用,對祂而言不過是令人作嘔的味道,祂也因此能夠在並不清新的空氣中清楚地辨認出女人身上並沒有金光流的氣味。祂有些失望,不過祂的本意正是找尋一個替代品,相似到這種程度也正合祂意。
她大概是通過腳步聲的遠近來判斷是否應該轉身亮相,在氣氛達到最高點時四目相對,不過身後的人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甚至連呼吸的過渡都難以被聽到。她不知道前來的顧客究竟是何許人也,只是源於感受不到往日裡皮鞋踩踏在地毯上時發出的難以形容的古怪聲音,這讓她不由得將自己和某種出於桃色目的的兇殺案掛上關係。她面露驚訝地扭過頭去,正好對上祂近在咫尺的紫色雙眸——那個人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而她甚至都察覺不到祂佇立在自己投射出的陰影中的任何一點破綻。
祂盯著她的臉,視線忽然從緊繃變得有些鬆弛。女人大概三十多歲,在這種以年輕與否論勝負的場所,這個年齡幾乎已經過了花期,可她依舊憑藉這張臉得到無數青睞。她和金光流最多只有三分相似,萬在心中衡量著她們間的區別:女人的皮膚有些乾燥,尤其是側臉,上面覆蓋著一層細細的金色絨毛。眼角是下垂的,襯托得睫毛很長,不過顯然只是因為角度問題。她的鼻子很小很翹,只在鼻尖挺立,不像金光流一樣平直地滑下去。
她的嘴有些靠上了,看起來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時刻忐忑不安地擰著。令祂失望的是女人的痣點在了右眼下,並不明顯,她稍微一側臉就看不見了。萬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金光流的樣子,果真遜色不少,不過即便只是三分像,也夠女人依偎著他人而賺得盆滿缽滿。女人吞了口氣,似乎在詫異祂極其詭異的靜謐。
祂繼續盯著她不說話,捏起她纖巧的下巴吻了上去,女人也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溫柔地回吻。這和祂第一次與金光流接吻的感覺有些相似,在祂自暴自棄般從祂的脖子上啃咬,而祂只是溫柔地攬住祂的那一刻起,然後祂們唇舌相纏,金光流被祂的利齒劃破嘴唇,嗚咽著皺眉喘息。女人的唇角也被劃破,她全不在乎地伸出一隻胳膊把頭髮撩撥到耳後,這種細小的傷口很快就能痊癒。
女人的手牽引著祂的伸向後背,輕薄的睡裙輕輕扯弄便滑下了身體,慘白的皮膚一覽無餘。這女人很白,白到連祂都會愣神的程度,她不像金光流一樣擁有白中透粉的肌膚,細膩的皮層下埋藏著充滿活力的血管。女人的顏色太單調,像突兀的牆漆,帶著點死氣沉沉的意思,手腕處發紫,祂猜這是因為她受到過虐待。而祂所拜託的人也是這麼勸祂的,一定要對脆弱的人類憐香惜玉——究竟有誰能像金光流那樣任祂擺布?祂討厭女人死人樣的顏色,死人樣小巧發白的嘴唇,還有她身上堆疊的工業氣味。
祂有時會靠味道識別不同的人,雖然這過於原始,不過足夠管用。譬如金光流身上的馥郁香氣,那味道濃到干擾祂的嗅覺,祂甚至都無法從中分辨屬於自己的那份,祂被金光流無意識地、大張旗鼓地掩蓋了過去。那味道像花的萃取,也有點像琥珀,甜蜜又辛辣,還有些類似於奶油的味道作為調和,讓祂不至於太過咄咄逼人。事實上金光流傳遞給人的感覺往往是溫和的,濃重得沉到地下,只不過那香味太過霸道,一旦聞過就再也逃脫不掉。
秋天的味道,祂想,因為祂們相遇在一個平淡無奇到看不出來的秋季,而祂根據金色的銀杏葉片推斷那確實是秋季——一個寒冷的、月明星稀的秋夜。
那時祂毫不客氣地向祂展現著暴戾和獠牙,而祂又不厭其煩地去寬慰和忍讓。金光流會在事情開始前,順手拿上一本小說,祂聚精會神地讀著,時不時為其中的劇情發笑或落淚。甚至有時,祂剛剛還在微笑,似乎看見什麼溫馨的景象,轉而又哭哭啼啼的,放下書本長嘆一口氣。
祂也會拽著祂的衣角,逼迫祂聽自己一字一句地念書本上的內容:「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掉了,只有你,只有你從來沒有認出我!」祂啞然失笑,問祂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祂說你看了便知,但祂從未再度翻看過,甚至連書名在記憶中也模糊不清。只有祂當時的表情是清晰的,祂那樣緊皺著眉頭,幾乎是悲憤地讀出這句話,而後從祂的眼角輕輕灑下一滴冰冷的淚。你看書嗎?祂愣神了,沒頭沒尾地問女人。女人愣了一下,回應祂說並不怎麼看書。祂沒了興致,本想詢問她是否知道這句話究竟出自哪裡,或者僅僅是她可能也讀過這一點,就能讓她在祂心目中的模樣和金光流又多一份相似。
祂看向她在空氣中挺立著的乳頭的模樣,很小,顏色有些深,和她皮膚的顏色不搭。她的乳房並不大,像兩顆春桃,一隻手就能輕鬆地掂起來。祂撫摸她柔軟得過分的腰際,和臉頰同樣乾燥,有些贅肉和細微的妊娠紋。想來也是,這個年紀的女人很有可能已經生育過,也沒有人在乎,她可能會因為這等瑕疵而稍微便宜,卻永遠不會失去生意。
她美麗,而美麗足以掩蓋除了歲月之外的一切。她現在還未到被年齡拋棄的時候,只是處在一個尷尬的臨界點,她很完美,成熟飽滿,又馬上就要腐爛了。她的下身生長著一小叢金色的恥毛,很淺,能夠隱隱約約地看到被埋在裡面的駱駝趾般的外陰。祂又想起來屬於金光流的那地方,更新鮮,沒有多餘的毛髮,因此能夠一覽無餘。在祂伸出舌頭舔弄的時候,鼻尖碰到挺起的陰蒂,祂會因為突如其來的快感和癢意而咯咯笑起來,捂著嘴向後仰,而祂則緊緊箍著祂的大腿,不讓祂逃跑。
金光流很喜歡笑,當祂輕輕地碰祂,或者往祂脖子裡吹氣時,祂揚起嘴角的模樣,時至今日依舊讓祂念念不忘,又感到惱火。在祂和那女人接觸的間隙,女人從床頭摸出一小瓶透明的液體滴在祂身上,祂感知到小腹的燥熱,就在她向下滴水的地方。他們很快就此達成共識,親熱地交織在一起。祂想從中品出一丁點和金光流有關的事,而金光流就是金光流,也只是金光流。祂想掐住女人的脖子,看她窒息,臉色由紅潤變得蒼白,藍色的眼珠也失去神采。
然後,如果是金光流的話——祂會聽到祂被硬生生掰斷的脊柱復位的咯拉咯拉的聲音,祂在滿目瘡痍中驟然伸出白嫩的手,像從墓碑和骨灰中鑽出來的人,轉動眼珠,水潤的,而後親切地看著祂。那眼神好似在說,你剛剛很兇,你究竟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憐香惜玉。祂默念,徹底打消這個念頭。女人也逐漸沉浸在快樂中,隨著祂的律動而起起伏伏,他們之間很安靜,安靜得令人生厭,安靜得例行公事。金光流會喊祂的名字,讓祂開心,讓祂更賣力,祂用手捧住祂紅色的頭髮,歡呼,或因疼痛而哭泣。祂總會製造出小小的聲音,用來活躍氣氛也好,無意也罷,祂就是那樣我行我素。面前的女人隱忍得有些索然無味,他們之間只有輕微的氣喘,可能是行業上的規矩,也可能是因為自始至終他們的心跳都未曾處在相同的節拍。
祂思念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金光流。
或許,只因祂的孤寂和沉默,女人也不敢多嘴。這個女人在祂心裡和千萬個女人沒有任何區別,全都是一樣的陌生,她們與祂並不熟絡,有可能僅見過一面,為了各自心中所想而投懷送抱。她們讓祂無處宣洩,讓祂頓感無聊,她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哪怕只做到千萬分之一也沒有,沒有一個人像金光流一樣,一顰一笑都讓祂仿佛在烈火中掙扎。而金光流,笑著親吻祂的樣子,視若珍寶般接過祂送的或昂貴或廉價的禮物的樣子,因為祂無端發怒而手足無措的樣子,祂想念祂的存在就像想念一縷不知何時才會再見的檐下薰風。
女人滿足地悶哼著,祂這才發現祂在剛剛那一刻射在了她的體內,在祂思念著金光流的那一刻。祂沒有義務提醒這個女人儘快把她體內的東西摳出來,也沒有對她抱有絲毫憐憫,看著她的容貌,祂只心道不能更空虛。祂穿上衣服,就像從未來過這裡,祂看著女人也準備起身送客,突然間又因為疼痛跪倒在地——您,您在裡面放了什麼?她捂著小腹,側躺在鋪滿絨毯的地板上,顫抖著詢問祂。祂無言,走到她身前,又蹲下,貼著她痛苦的臉,問她:
你能吻我一下嗎?
祂確信祂此刻的聲音是悲慟的,甚至是可憐的,祂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可憐之處,原來祂才是被拋棄了的那個。祂的神情從平淡變作扭曲,看起來像前來索命的厲鬼,祂的眼淚輕而易舉穿破祂的障眼法,一滴滴滾落,結晶。女人發現了祂的異人之處,她尖叫,又被祂瞬間捂住,她掙扎著打滾,下體湧出一股又一股鮮血。
祂確信祂的晶體快把她的陰道扎爛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過沒有關係,如果是金光流的話——如果是金光流,會忍耐著疼痛摳出它們,休息一會兒,然後支起身子凝望祂的淚眼。你怎麼了?遇到什麼煩心事了?祂轉瞬間忘記了疼痛,反去安慰著慟哭的祂,萬素日最討厭祂這一點,絲毫不在乎自己經受的皮肉之苦,就好像祂對祂施加的暴力和祂對祂付出的愛一樣沒有價值和意義。祂恨祂,對祂毫無風度地大叫,又忍受不了祂的離去和拋棄。祂再次,懇求地去問那個女人,你能吻我一下嗎?
她點點頭,求祂放開她,然後爬到祂的身旁,蜻蜓點水般地一吻,吻在祂的唇珠上。祂在這瞬間意識到她和金光流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於是祂乾淨利落地用手掌穿透了她的心臟,她癱軟在地,死死瞪著祂,血液匯聚成一條小河。祂在床頭柜上留下一摞很厚的鈔票,希望能夠彌補鴇母的損失,祂從窗外離去,裹著厚厚的夾克,祂感覺不到寒冷,卻能通過金色的銀杏葉片推斷,祂正深陷在一個寒冷的、月明星稀的秋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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